正文 霸世紅顏 卷一 野草 — 第十一章 孤山雨寒(二)

正文 霸世紅顏 卷一 野草 — 第十一章 孤山雨寒(二)

第十一章孤山雨寒(二)

「驾!驾!」

冥冥之中,邢震洲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和一个少年的呼喝声,他猛然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正骑在他那匹黑色战马上,前面挥舞着马鞭的正是在牢中给他送饭的那个少年。自己原来没有死吗?他定了定神,虽然精力还没完全恢复,却能感觉到头靠在那少年背上,战马正飞驰在一片荒郊野外。

「喂!你停下!停下!」

少年听到了他的呼喊,用力一拉缰绳,勒住战马,转头望向背後的人,还是一脸冰冷。

「不用你说,我也会停下,前面就是梵灵和辽渊交界的定月山,我的任务到此为止,接下来你就自己骑着你的宝马上山去吧。那些拥护你的人在等你,我想你不会傻到现在出了大牢,还想着要回去,否则真是无可救药了。」

少年说着翻身下马,就要离开,邢震洲连忙叫住了他:「慢着!我们素未谋面,你却为何知道那些秘密,还要冒如此大的险来救我?」

「受人之托,终人之事。」

「你究竟是什麽人?」

「故人之後——雷烈!」那少年说罢,倏地一纵身,一阵疾风扑过,瞬间便消失了踪影。

「爹,您还是回鹤平去吧,由我率援军去徽海就行。」

邢震英给父亲端上一杯热茶,却见邢清扬转过头咳嗽了几声。一路率大军朝徽海城进发,走了半天一夜,老人知道过了定月山头就能到达目的地,然而天公似乎不愿作美,偏偏下起了大雨,他只好下令众将士先在山间暂时停驻紮营,等雨後再继续前进。

「您看您都受了风寒,怎麽到现在还不肯听大家的劝告,坚持要亲自出马呢?自从骝陵一战之後,您的身体就已经差了许多,断不该继续折腾啊。」

「震英,爹才要问你呢,你为什麽到现在还不明白为父心中所想?」邢清扬让儿子坐在自己身边,右臂搭上儿子的肩膀。

「孩儿的确不明白,爹是一国之主,手下有那麽多将士,但每次出战,您都要亲自坐阵,从不愿意一个人留在鹤平等待捷报。难道……只有不断地战斗,才能让您活得开心吗?听厉将军说,当年爷爷也像您现在一样,结果最後战死沙场,即便您後来统一了梵灵,爷爷他也无法看到梵灵的未来,那样牺牲在战场上,果真值得吗?」

面对邢震英的疑惑,邢清扬仍是一笑置之,目光中透露着深沉的惆怅。「是啊,或许到了如今,人人都觉得我已经疯了吧。不知道我是不是天生就存在着疯狂的一面,也可能是邢家世代武将,有太多战斗的历史,让我害怕失败和安宁的日子,所以我才无法躲在大本营里,非要亲自上前线不可。即使有一天,我会像你爷爷那样死在疆场之上,但至少我要实现他从前未完成的心愿,至少……要把霓月公国整个东方的土地都插上我邢家的黑月战旗。」

老人的双手不禁垂了下来,放到两个膝盖上,眼中隐隐闪动着泪光,好像在回忆过世父亲邢登峰,如帐外的雨滴一样,夹杂着一丝思念,又有些许感伤。

邢震英伸出手,轻轻覆在父亲粗糙的手背上,他似乎还是头一次见父亲露出这种充满希望又有些失落的眼神。

「震英,你看秋天的树多寂寞,又多无奈,在风霜摧残下,它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树顶的叶子一片一片地凋落。但谁知道,它们其实多不愿意枯萎,你……又真的能明白吗?」

「爹,我明白,可我也明白四季和人生一样,是个无常的轮回。今年的树木花草在秋天里凋零,明年新生的却会更加挺拔秀丽,因为它们的前辈已经为它们提供了最好的养分。」

「你这孩子说来说去,还是想给震洲求情。其实爹何尝不知道,震洲那小子是块好材料,也许你爷爷和我无法完成的心愿,他都能最终完成。可我邢家的继承人,只会留给邢家真正的血脉,即使你的资质再不如他,事实也无法改变,爹希望你能好好想想。」

邢清扬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缓步走出帐篷,雨似乎比先前小了一些。邢震英还没来得及思考父亲的话,已听老人喊道:「传令全军整备,继续向徽海进发!」

帐外没人回答,只有簌簌的落雨声。好半天,父子俩才看到一个传令兵进了帐。

「他们在搞什麽鬼?行军又不是第一次,身为武将,难道这点雨就击垮了他们的意志?」

传令兵没有答应,邢清扬转头望了望儿子,邢震英亦是一脸迷惑不解,他怒气冲冲地掀起斗篷,到帐前牵马便朝将领们的帐篷大步走去。不料刚走到营口,却见原天铿、厉九霄和几名副将站在那里,身後跟着的士兵们像是接到无声的命令,竟缓缓举起了手中刀枪,阻挡了他的去路。

「天铿、九霄,你们这是在做什麽?」

邢清扬傻了眼,他还从没见过,这两个和他曾经并肩战斗多年的老将会露出那种隐藏着危险的表情。邢震英恍然大悟,原来所有的人都对他隐瞒了事实真相,可现在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就见原天铿一挥手,他和父亲都被包围了起来。雨中的乌云还未完全散开,山上黑压压的一片却越逼越近,几乎要让邢清扬停止呼吸。

而就在这时,山下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父子俩放眼望去,一匹矫健的黑色战马映入眼帘,马上的白衣男子,正是久日未见的邢震洲!

「老原,二公子果真来了!」厉九霄转头看了老战友一眼,似在浅笑,眼中却泛着点点泪光。

原天铿上前两步,朝邢清扬屈膝拜了一拜,朗声道:「大领大人,属下等斗胆,在此恳请您将尊位传给二公子!」

邢清扬两眼发直,双手颤抖着,愣了许久,突然发出恐怖的笑声:「好,好一个恳请啊!这就是我身边的忠臣,秘密组织军队起来造我的反吗?」

「大人,您误会了,二公子和属下等从未有过伤害您的想法,只要您肯答应这个请求,大家同样会尊您为太父大人,送您到佳地安享晚年。今天在这里的所有人都不想事情演变为流血冲突,请您一定要体谅大家的苦处,让我们送您到霜华,宛桢郡主会照顾您的生活起居……」原天铿的话语流露着万般殷切。

「爹!」邢震洲已策马登上了山顶,雨打湿了他的头发,那双漆黑的眼中藏着痛苦和无奈。

邢清扬回头看了看儿子,脸上的失落竟变成了冷笑:「好小子,终於露出真面目了吗?先和徽海那边的人串通起来欺骗我,引我亲自出马,来到这定月山上,接着让所有人都拿起刀枪对着我,我真是低估了你的本事。还好,听震英说,你没有在内心深处暗恨我,如果怀恨在心,我早就将你撕成了碎片,断不会还让你活到现在和我兵戎相见。」

「爹,您可以骂我可恶,可以骂我应该被天打雷劈,但不论您怎麽责骂,我都只会向您说同一句话。获取天下不是盲目的侵略和掠夺,更不是让百姓生灵涂炭,我不能说自己能完成爷爷和您的宏愿,但我拼上毕生的精力,也一定会把梵灵建成霓月九国中最强之国!」

面对邢震洲的坚决,连邢震英也被震慑了,弟弟的声调是那样斩钉截铁,在山中回荡,颇有撼动天地的气势。他不会忘记这个神情,自己童年时,第一次被父亲带到教场阅兵的那天……此时的邢震洲竟然和那时邢清扬的影子全然重叠在了一起!

邢清扬的表情平静了下来,抬头望天,沁凉的雨滴,似乎让他反而从内心滋生了一丝快感。他不再愤怒,也不再悲伤了,只是伸手轻轻抚过脸上的皱纹,颤抖着手腕,收起了那柄原本要拔出的覆雷剑。

「震洲、震洲……爹为何要那般怀疑你呢?年轻的时候,我也和你一样渴望战场,可戎马一生的我,身已老去,那颗被扔在战场上的心却已经无法收回。而你,也并不是应该被我囚在笼里的一只鸟,你渴望着飞上蓝天和我相遇,只是老父害怕那一天,无论如何也不肯携你的手。你的确是我邢家不折不扣的继承人,大领之位非你莫属,而我早就输了,我这一生都在打着败仗……一个连自己都战胜不了的大领,又如何取得天下?」

他沉默着,目光落在儿子眉间,彷佛还留存着最後的倔强和气概。邢震洲只看到父亲的嘴唇像是在翕动,但无法判定他是否在对自己说话,两人就这样一直对视了良久。天上的阴云终於散开了,邢清扬突然一咬下唇,几乎使出浑身之力,「啪」地一鞭重重朝马上抽了下去。

「爹!」

「大领大人!」

邢震洲、邢震英和众将士疾声惊呼,却没人能拦住那匹冲出了包围的骏马,它像是疯了一样,朝着山头的孤崖飞奔而去,一声长鸣,邢清扬和他心爱的战马一同坠落了深渊。老人没有闭眼,也没有离开马背一寸,他就着跨坐在战马上的姿势,宛如一个失败之後仍心存不甘的战神,纵身一跃直下。留在山上的,仅是那沉重的覆雷剑,在雨中闪着黑亮清冷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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