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無娉記 — 楔子

正文 無娉記 — 楔子

楔子

深秋。

一个总是被深秋锁住的地方。一座村镇。

萧索沉寂的山中小镇,静得连犬吠也稀罕。

百年前因矿藏而兴的山镇,在矿脉殚竭之後,一度的繁华也随之消散,彷佛是在一瞬之间被人遗落,小镇迅速衰圮,只留下满山满镇的银杏树兀自黄的,金澄澄地就好似这里曾经出藏的珍贵石矿。

一个总是被深秋锁住的地方。一幢宅院。

凋零残败的堂院,座落在镇里的偌大一方。

曾经,它为因矿竭而凋敝的小镇带来新的生计。庄宅的主人来自遥远的外地,他一眼看上这里的景物,遂在小镇里起了这幢院。虽只是别院,但要维持这庄宅仍得费上不少的人力工夫,有好些年,镇上人们都仰赖这宅子生活。

突然间,宅院被废弃了。

再怎麽朴实拙趣,久了也变索然无味。庄宅的主人或许是厌腻了这里吧,不愿再为这偶几年才来一次的偏远别宅费上一分一毫,撤去了所有仆工杂役,从此坐由庄院自灭。

村镇又回到了比以前更颓靡难堪的境况。

景色未变啊,变的是人心。说着这本就无可奈何,镇上的人再度接受了顺遂而来的命运。

久置未整的废宅,颓圮的速度快得叫人吃惊。腐朽残破的楼阁,凄冷落败的庭台,已不见昔日的风华,破败的主宅後方是庭园所在,庭院大片荒芜,杂草乱生。但见乱草间,异花纷杂,奇石遍布,想来这荒园的前身必是奇工不俗。

秋风萧瑟。

空寂的庭院里,彷佛可以听见银杏叶离枝的声响。不知何时,凋零的草木间,出现了一个女子,她俏然而立,长长的草淹过她的身。在漫草中,她不以为忤,还是那般地静立着。

女子的美丽本就突兀於这样的场所,但她的神态与表情却一无所动,整个人好像要溶入这枯索欲泣的意境当中。

风吹草摇,时序移转。

许久之後,她才起步移动,由後园的出口离开了这幢废院。

外边天色已经转红,与纷飞的黄叶形成一幅绮丽诡谲的景色。女子走入萧索的镇中,不受飞卷的风叶阻滞,畅行自若。

镇中央有棵镇里最高大的银杏树,女子走近树下,树下有个老叟,老叟坐在椅上,坐在椅上看夕照黄叶。

「老人家,我有件事想请教您,可好?」

她语音柔软而真切。他是她走来在镇里唯一遇到的人。见老人应好,她续问道:「您知道那边那幢大庄院吧?」

「知道、知道。」老人还算耳聪目明,点头回应她的问题。「本来是不知京里哪户人家的避暑别庄,有一朝突然没了闲情不再来了,如今只剩个空宅子,里头什麽也没了。」

「您还可记得,好久以前,在那院子里养卉莳花的清秀少年?他上哪儿去了?」

「那大庄院啊,被主人嫌弃了後,自然也就不肯再白花银子养这庄子了,里头的奴啊、婢啊也都跟着撤了。在院子作事的小厮?唉,我连我家里小孙去哪了也不知道,更别说十几年前哪个陌生小僮了!」想起不告离乡的亲人,老人不禁一阵悲伤。「小姐你走吧!世间事就是如此,唤不回许许多多的人,挽回不了许许多多的事,谁能阻得了?谁能改变得了?」

老人危颤颤地举起自己枯圮的手远远指向前方,像是在念诵什麽似地说:「过了镇头的那座桥,回去吧!」

镇头的那座桥正是她来时的路。

生死难测、世事无常,唤不回的人,挽不了的事,是无情老天的捉弄,谁又有那回天之力,她又何尝不明白?只是这红尘之中,有太多的无可奈何,一日身在其中,就无法轻言放下。

女子苦楚的笑了笑,与老人致谢告别,起步离开。

「这夕景真是风韵极了,可不是?」

老人的身後出现年轻男子的爽朗声音,随後男子移到老人的面前。

「老人家,打扰了,可否向您打听一些事?」

小姑娘才刚走开,又来个小夥子啦。总是孤身一人的老人对於在倾刻之间,连着来了愿意同他说话问好的人好像有点惊吓。

「你问吧!」

男子微微一笑,开始问道:

「前面那个转角的左边巷子里,曾有个作旧书生意的小舖子,是不是?舖子主人他家里还有个小女孩。」

「是啊,是啊,是有那样一个人,人敦敦厚厚的,带着一个小女儿,不知道是打哪里来的。因为老实,所以我总是给他打理帮忙,谁知道有一天,竟什麽也没说,人突然不见了。唉,你们这些外地人最是薄幸了,总是出现得突然,不见得突然,我家里小孙也是跟了个外地人走了之後,就一去不回了,外边的世界到底哪里好……」

静静听完老人的怨怼後,男子才又启口问:

「他父女去了哪儿,真的全无听说?」

「人啊,若是想要不给谁找到,就能像烟一样不留一点痕迹地消失。」老人叹气。「世间事不就是如此?唤不回许许多多的人,挽回不了许许多多的事,谁能阻得了?谁能改变得了?过了镇头的那座桥,回去吧!」

镇头的那座桥正是他来时的路。

聚散无常、世事难料,唤不回的人,挽不了的事,是日沉月出、春去秋来亘古不变的常理,他又何尝不明白?只是这红尘之中,有太多的无可奈何,一日身在其中,就无法轻言放下。

男子不语,低声笑了笑。

风从她的肩吹过,撩拨起她的发。

走离银杏树与老人的女子,突然转回身。树下的老人不知是和谁在说话,那人被树身所掩。女子不加在意,举步又走。

何处来的风吹动树梢,一叶银杏离枝飘摇。

银杏叶颤晃晃的飘落,却被人在半空中拈定。男子掐住叶梗,把本该落地的银杏叶停在他的眼前。

视线顺势所及是被灿黄色形块所切开的暗蓝色天空,不知何时,夕红已完全消褪去,变成深沉厚重的云,然後有白色的小点从那片灰蓝色开始纷纷落下。

男子轻笑了。

「初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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