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花落計年 — 其六

正文 花落計年 — 其六

闷坐屋内与袁苍大眼瞪小眼,陶夭柔细的发丝散落颊边沉睡,雪白的面颊隐隐若现。壮起胆,她决定和袁苍谈天。这总比为下得没日没夜的雪枯等强上许多。

「那个……你和陶夭认识很久了?」

袁苍没於前两个字抬起头,意料之中。男人自书册中抬眸时,黑幽幽的眼珠子好似深不见底,烛火把他鼻梁侧影拖曳得长。

「啊。」语尾下坠的音节当成是回答。

话题腰斩。

於是她绞尽脑汁尝试令其死灰复燃。

「认识多久?」

「不清楚。」

「他那时候和现在一样奇怪吗?」

袁苍缄默。

「你也是在冬天遇见他?」

「……嗯。」与翻书声同时响起。

她皱紧眉头想延续下去,「你为什麽会来这里呢?」

袁苍黑眸锐芒顿生,冷冷扫来。

「与你无关。」粗嘎而低沉的成功遏止她接下来的追问。自讨没趣,她搓搓冰凉的双手,陶夭的手指这时抽动了下,呻吟一声,正以为他逐渐转醒,没想到仅是往袁苍那头挪近了些,继续好眠。

全身上下包裹着黑色的男人有股压迫感,就算现在视她为无物,笼罩其四周的气氛仍是一片凝重低迷。她觉得又疲倦又困惑,趴在桌上小作歇息,也许一睁开眼雪就停了,她也可以回家吃娘亲手熬的野菜粥,而不用被这两个阴阳怪气的男人搞得草木皆兵。

睡吧。

纵使饥肠辘辘,还是不想与男人瞎折腾下去。

意识朦胧中另外一端似乎有所动静,猜是陶夭睡甘愿了苏醒。给睡意卷袭的她吁出口气,脑子沉了,手脚也给灌进铅一般无力,一整天的奔波受怕令她心力交瘁。

总觉得自己从风雪逃出生天,又硬生生被其给推入另外一道深渊。而陶夭和袁苍正各执一方由上而下俯瞰,冷眼旁观她如何在深不见底的裂缝间挣扎坠落,最後粉身碎骨。

娘曾说过,她的好奇心要不得。尽管将她的话谨记在心,成长过程中多次自我克制不让好奇心脱序。不过这次真的耐不住,毕竟通向未知目的地的歧路,诱惑太大,难以抗拒。

两条路上铺着雪,一条被人踏得依稀可窥见泥土的颜色,另外一条仅有稀疏几道兽类的足迹。

她背着竹篓,口里轻呵出白气,回首一片白茫,得要使劲眯起眼才能辨识那些模糊的影子。

转过头她面对两条路,淡淡的笑。

就当作是脚给冻得不听使唤,她闭上眼将足印覆盖在那些单向的足迹上--啊,单向……

这麽说来,落到这步田地她咎由自取。

突然背後与腿弯处一暖,她被人一把拦腰抱起。不知谁这般有力,轻轻松松便横抱起份量不轻的自己。但屋内只有袁苍与陶夭,後者感觉又那麽弱不禁风,心想这双臂膀的主人也只能是袁苍了。

一半是不敢贸然睁眼,另外一半是长这麽大头次被人抱在怀里,新鲜。她待在男人怀中,一边听他们谈话,陶夭的声音彷佛近在耳边搔弄。

连睡个觉都摆脱不了他。

「等这麽久,终於是来了……」陶夭的声音听不出半点睡意。

袁苍叹息,情绪与面对她时是截然不同的柔软,「我以为你只是一时兴起,才和他那样打赌。要是输了该怎麽办?」

陶夭想必又笑可倾城,「不用担心。」

「我只怕一切落空,这样子,你也──」

陶夭仅是先一步截断他的话,「重蹈覆辙又何妨?我现在已无退路……这是最後一丝希望。成便顺水推舟,败则算我过分自信……问题是现在他来了,来了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随着话尾落下,一股幽香也愈渐浓烈,顿时惊觉抱着她的人不是袁苍。肩头抵住的胸膛竟称不上单薄,没磕着骨头,撑在身下的手臂也柔韧有力。

「袁苍啊,最不可爱的地方就是杞人忧天。」

袁苍语塞,陶夭类似於宠溺的语气大概令他无话可说。他们究竟在争论什麽?她觉得像雾里看花,轮廓见着,那朵花长什麽样什麽颜色却一概不知。

只稍微明白自己是症结点。

陶夭满意的轻笑,呼出的气近在眉睫。她维持装睡的模样任其抱至那些房间中的一间,有些潮湿,床榻也冰冷,她静静让陶夭替她盖上被褥。

「醒了就睁开眼吧。」陶夭讲话的口气不似朝一个熟睡的人呢喃。

好吧。

她睁开眼,陶夭的长发顺着他弯腰的动作,像上等丝缎披下,温润的桃花眼含笑俯视。

「你知道我没睡。」

「嗯。」男人欢快的回应,洋洋得意。

现在又像个稚童了。

她看着床榻上方垂下的素色布帘,又看看立在床侧的陶夭,心里有太多疑问,而拥有谜团的男人恰好在现场,百般考量,她坐起身来。

「我想你可以告诉我一些事情。」

陶夭挑眉,「例如说?」

她决定单刀直入,「你们的身分,还有留下我的原因。」

他一下子褪下先前的烂漫,笑得扑朔迷离,也看不出几分故弄玄虚的意味在其中,反倒像是一种无声的纵容与疏离。

她泄气的垂下肩膀,「……那至少告诉我,过了今晚我还能够看见我娘。」

陶夭坐到床边,倾首,一截白皙的颈子自领口露出。

「恐怕有去无回。」一字一字吐气如兰。

虽然隐约猜测到这种结果,亲耳听到的当下她还是忍不住鼻酸,但也无从後悔起。她有些欲振乏力,向後倒在床上,陶夭没有起身离去的意思,反而随之轻轻卧在一旁。

黑发白裳蜷曲的姿态,像个谪仙。

「我太久没有遇见陌生人。」

她红着眼眶瞪视他。

「……久到高兴得胸口都有点疼。」陶夭吃吃发笑,缓缓起身,端正艳丽的面容瞬间又成了掐紧她喉头的那只手,「就当你之所以回不去,全是因我贪心了点。」

还能说什麽?她立刻又陷入另外一股自我厌恶的泥淖当中,都怪这男人生成一张祸水脸孔,令她无从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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