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天下】紅樓隔雨相望冷 — 章七.殘宵猶得夢依稀(三)

正文 【天下】紅樓隔雨相望冷 — 章七.殘宵猶得夢依稀(三)

「上──菜罗!」

随着清脆嗓音,乐歌灵巧捧着大碗公闪过人群走来,兄长乐曲跟着,盘中是酿豚肉和酱碟子。

「柳大哥!你终於回来啦!」

「曲儿,好久不见,愈长愈俊啦!」

拍拍乐曲的肩,柳涟朗声笑道。

「不公平,你都只说哥哥!」乐歌嘴一噘,碗公才要碰到桌子,又提起来作势要走,柳涟哈哈笑着,忙道:「歌儿当然越长越漂亮了!」

不待答话,旁边一桌冒出话语,惹得整个面馆爆笑出声。

「小歌儿不害臊,爱听人称赞自己!」

「呿!」低喃几句,乐歌倒也不恼火,放下碗,拉张椅子坐下,「姊姊,第一次来吧?这咱们的招牌面,你吃,保证还会想再来!还有这个,腌梅子酿猪肉片,爽口开胃,先吃原味再沾酱,来!」

箸儿递上,乐歌满脸殷盼,直到青女低低说声好吃,才笑眯眯同柳涟攀谈。

「柳大哥,你说,我像不像青女姊姊?」

咑。

手一震,箸儿击上碗缘,刚夹起的麺滑回汤里,乐歌没留心到青女的反应,亦没察觉柳涟笑容刹那僵滞。

「像,当然像。」不着痕迹笑了笑,柳涟低下身,柔顺语调带开海一般沁凉,夜眸透出一丝幽蓝,「同个模子出来的……歌儿,曲儿都去帮忙了,你不去麽?」

近身低嗓,乐歌面上一红,乖巧应声离开。看着乐歌走远,柳涟慢悠悠夹起豚片细嚼。

「小青,我知道你对於列位娼籍自卑,也因令尊过世时未尝旁陪而自责,但你定然不知,明明靠着你这些年送来的钱,馆子能够经营得更体面,甚至搬到繁荣区,可为何乐大娘始终坚持留在海坊?」

海坊是陪都贫民窟,许多神州、中土人因各种缘由在此落地生根,他们多半做苦力粗活,也接些零工。偶尔,中上层的人会过来,买女作奴为婢、寻儿代子从军。

乐大娘一家本是神州人,交上了好运,凭藉一手厨艺,将面馆经营起声色,物美价廉,海坊人人赞不绝口,若非丈夫重病缠身,日子可以更好。

那年日子太遭,海坊里死了好许人,不得不卖掉长女换取两百铜珠,那已是六岁女娃能卖的最高价钱,却连一个月的开销都抵不上。

靠着面馆收入和每月青女送来的微薄小钱,乐大娘一家四口竟也熬过十年。只可惜在青女挂牌一炮而红,捎去令海坊众人争相借赏的白银时,乐家主终於不敌病魔而故。

三个月後,青女才从小厮口中得知,慑得她裂心,无法原谅自己的不孝。

然而,少掉医药庞大开销,面馆本可营运更广,却依然窝在此间肮脏海坊,扬着褪色成灰淡天穹的旌旗。

「乐大娘希望,当她的女儿有机会离开春艳楼时,还能找到回家的路。」

那一瞬,青女无可抑制地崩泪,她睁愣大眼,任冰晶一滴又一滴落入汤面里,朱唇翕弇吐不出只字半语。

涟光,她所深爱的男人,与自己面对面做在熟悉而陌生的环境中,夺魂迷魄的双眸凝视着她,破冰舒嗓温情百转地告诉自己:「你还有家能回。」

明玉破夜,莹露点水。

落霞般橙色褕衪顺着卧榻蜿蜒,长袿描绘紫襈,腰间裛以浮绣,裾衣结上粒粒润泽珠子,由金色綼緆衬托。

「禀帝姬,萼天仙到了。」

翡帷翠帐外,传来宫婢轻声,惜妍几个微咳,幽转一字简洁明了,「传。」

不多时,一串灵巧细微的碎步由远而近,在帷幕前略作停顿,一只雪玉葇荑缓缓揭开碧纱。

浅紫裀装衯衯裶裶,短袉飘逸,内里袖筒贴肤,金色流苏在襟口及腰际晃荡,衸处流苏较长,璀璨生姿。

丝绸般顺滑秀发缩成雅致的髻,别了只罗兰紫长穗明蝶。桃花妆下,一双深邃凤眸慑心摄神;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体则冰雪不足喻其洁,其为神则星日不足喻其精,其为貌则花月不足喻其色。

盈盈一拜,天仙软嗓似春,「绿华见过帝姬。」

「嗳,」抬手一摆,永泰帝姬出声退去所有婢女,「染墨,沏壶碧天香来。」

轻弱几轮脚步远离,惜妍迤逦一身华贵起立,执着萼绿华的手坐到垫上。

「蓳妹,你可终於知道要来,这两三年来就有我去你那儿,你偏只肯捎信儿。」

「皇族宫闱,毕竟非蓳儿所能企求,不敢妄入。此番听闻姊姊欠恙,有段时日不得相见,这才探望来。」

说着,萼绿华秀丽眉目轻拧,堪忧询问。

「是呐!最近不知怎麽了,身体特差,酣春都还犯冷,御医也没个因由,只好先多修养一阵。室里烤火,让妹妹热着了,多担待啊!」

「不妨。」萼绿华温婉一笑,「给姊姊带了偏方,民间长年咳痒会以温水掺蜂蜜润喉,趁嗓子还热着时,按压经渠、少商,会感到舒坦些。」

「倒未有听闻,御医总拘泥於所谓『上乘』、『正统』,待寝前我来一试。且说,本宫还没与你说过病由吧?」

「是的,姊姊知我悬念,故意不与我说,以此引妹妹入赤麟宫。」

永泰帝姬哈哈一笑,轻咳几声,才要答话,染墨已端着茶具回来。

「主上,碧天香稍早让华妃娘娘取去最後一份了,後日才要补。若行,便让染墨煎个浮与春来吧!」

惜妍看向萼绿华徵询意见,後者不甚介意,染墨便搬了小几坐於不远处仔细煎茶。

「染墨是我的心腹,七八岁就跟着我,她煎的茶是全帝都最好的,连御膳房的都自叹弗如,待会儿你能好好嚐嚐。」

淡淡茶香在交谈中飘散开来,於鼻间充斥,扫忧虑、化烦闷。

「数年前,九垓北部不是发生了传染病麽,那时後我差点掉了命,是巫阳大人折损自己的寿命换回来的。虽然如此,却留下了病根,那是强行扭转星轨的结果。」

帝姬眯起美眸,勾挂一丝笑容,缱绻在飘渺香氛里。

「哦?巫阳大人贵为祭司团前三长老,竟为皇族如斯费心,我还道祭司皆是铁面无情死板硬眼的呢!」

萼绿华遮唇轻笑,漆黑眼瞳藏不住谐谑与好奇。

惜妍哎呀出声,哧呵呵笑开。

放下草叶圆扇,染墨舀起一小瓢冷茶浇灭碳火,水气滋滋作响,撒上一点粉末,余热立刻燻出阵阵浓淡恰宜的味道。

捧着茶具来到惜妍及萼绿华跟前,染墨於烛台燃起一只水蓝香蜡用以保温,敛眉倒茶,将杯盏奉至二人手里。

香风引上九重天,月地云阶拜洞仙;共话人间惆怅事,不知今夕作何年。

朊夜荧,偯星淃,涟涟漊漊,澖澥澌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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