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又在相同的地方见到那个男人。却不懂为何每次见着他时他脸上仍是放着那副哀痛的表情。
我凝视着他的眼睛，那里头总是有太多无法诉说的悲，无论何时看见，在深深的夜，在昏黄的灯下，在晕眩的世界，在迷乱的早晨，在雨後的天空，在深幽的巷，都像拔掉电源的电视机一样，没有光彩。到这个时候我才好好地把他看了一遍，如果不是经过那些伤痛，还拥有幸福时刻的他一定是个好看的男人吧，而不是像现在，如同被一条无形且怪异的线索操纵的偶，靠着一条漠然的期待所延续生命的线而活着的偶。
「怎麽了？」我将菸往墙上捻熄，问他。白墙又印上了一个焦躁。
他摇摇头，往我身边靠近，从盒里取出一支菸，「在等人？」他皱着眉心问我，嘴上叼着尚未点燃的菸而後从胸口前的口袋里拿出之前他欲丢弃的银制打火机。他低下头，用左手挡着风，火光映在他惨淡的脸上，影子摇动。他的模样使我想起小时候在黑盒子里看见过的某个穿皮衣的外国演员。即使性格不羁，却还是难掩那抑郁的神情。
这世界始终困扰着他们。困扰着和永远和世界格格不入的异乡人。
「在等不知去了何处的人，找了他半年。」我说。
「他在这吗？」
「我感觉他在这。」
「那我们一起等。」他兀自地往我身旁坐下，毫不在意这里散落的烟灰是否会脏了裤子。我低头望着他，他拉起我的手腕，像是要我坐在他身边。
「你也有要等的人？」我蹲下，看着他指尖的菸任火光吞噬。
「等一个很想念的人。」
「她会回来吗？」
「如果他会回来，希望我能看见他。」
我们静默了许久，我消化着他那句话，才开始明白他话里的含义，「所以，她还在这吗？」
他牵起他那独有的带着苦涩的笑容，说:「不在了。」他吐出白烟，烟像有他语气里的重量，缓缓的停滞在他面前，久久不散。
「这样的等待有意义吗？等待一个不会回来的人？」我看着像在雾里的他，始终不了解为什麽有些人即使在最绝望时仍会抱着一丝执念？
「没有，但是，我想让他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人每个夜晚都在妄想他会回来⋯⋯也许这样他会比较不孤单。」
他的模样让我想起了爸，痴等妈回心转意等到形体枯槁却只等到了死讯，那份等待是超出我和张庭所能分担的荒凉。如果要说记忆中最哀痛的事，那遍是爸那绝望的背影等着永远不会回来的妈。我和张庭，甚至是爸自己都不敢戳破这场明知是空等的希望。直到从电视得知妈
的死讯後，爸的感官就像是关闭了一样，他不再有任何情绪，总是在昏黄的灯光下默默地饮酒嚼菜。此後的晚餐不再有令人不安的新闻播报，无论是电视还是眼睛，他们都一起黯了下来。
没有心就不会回来的了。
他在菸抽到尽头时站起了身，将菸往手旁的白墙一捻，烟灰飘散在半空中，缓缓降落，「你知道吗？他说过，这白墙上一圈一圈的黑点是一团等待的焦躁，而这，几乎全是他留下来的。」
这天太阳异常大得很暖，但不知为何，我的背脊却在他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後起了一阵超越冬天的恶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