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苇！」
外头响起了春天第一个雷声，轰隆隆，与房门外的叫喊连成一线，咚、咚、咚！刺激脆弱的耳膜，撼动虚脱的脉搏，心里一直有个念头，想把全世界的人都骂上一遍，又觉得自己很自私，明明就只有那两个人的错却归究於全世界。
心态转变了无数次，一下子觉得自己被背叛了，一下子觉得不过是自己多情，再加上门外张柳不停的敲门、撞门、踢门的，理智的最後一丝神经突然啪的一声，断得乾脆。
「张苇！」最後一声，张柳破门而入……是我开门让他进来的。
「你喉咙不痛啊。」
「你没事又把自己关住干嘛？」张柳惊愕的看着我，他长得愈来愈高了，一低头就轻易瞧见本不该被人瞧见的脆弱，「你哭了？」
「我觉得外面冷。」才不可能正面回答他，或许让他以为风霜太大，眼角结冰？
「窗户是关着的，怎麽会冷？」
「那大概就是我心底冷了吧。」
「谁欺负你？」张柳把门给带上，小心翼翼的问。
我拿袖子擦眼泪，可是眼泪没停止过。
「说啊，是谁？」
「神经脆弱害我掉眼泪。」
「谁害你神经脆弱？是那个可恶的学长邵青云？我就知道是他，虽然他最近的确无声无息了，可是他就是有本事害你伤心！」
「是我自己害自己掉眼泪的啦。」张柳这样骂着邵青云，我反而觉得压力更大，门关上了，窗关上了，空气也就更闷了。
或许我该去找邵青云谈一谈，在他毕业之前，在这剩下的几个月里头，把我和他的事作个了断，即使只是我单方面的神经脆弱。
「张柳，我问你，你觉得钢琴和爱情，是可以并存的吗？」
我说这话，考倒他了，只见他低头沉思，但几乎是不用太久的时间，他尴尬的笑着，然後说：「或许可以，但在我身上看不见。」
张柳指的是，当他开始交女朋友时，钢琴也跟着忽略了。
我想想，张柳是什麽时候开始交女朋友的？是园游会那一天要买大冰红给她喝的那一个她吗？可是男生想要交女朋友似乎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你喜欢她吗？」
「废话。」
「那如果对方也会弹钢琴，你是不是就能同时拥有钢琴与爱情了？」我期待。
「重点是，她不会弹钢琴，她喜欢我陪着她。」
期待马上就落空了，在张柳身上，我看不见钢琴与爱情同时拥有的例子。不是这麽简单就可以找到的例子，难怪邵青云不认同我的贪心。对，就是我太贪心，想得到钢琴又想得到爱情，才会……我今天不是故意对老师发脾气的，可是我无法控制！
「你真的很喜欢邵青云？」张柳难以置信的口气，和春天的风一样，带有冬天最後一丝冷冽。
「马上就不喜欢了。」我对自己说。如果真的只能二择一，我绝对不会和向幸福一样，也没有那个权利去选择爱情。
「我说对了，你果然很喜欢、很喜欢邵青云。」张柳感叹，「我不懂耶，他哪一点让你喜欢了？论脸蛋没脸蛋，论身材也没身材啊。」
我不知道该怎麽说。
「拜托，男生也是讲究魔鬼的身材、天使的脸孔，说到他，充其量不过就是个没气色的家伙！」
「你忘了他吧，你早该忘了他的，反正他今年就要毕业了，正好可以脱离他。放心，如果你真的想要谈一场恋爱，我帮你，我们班有几个还不赖的！」
「我不要。」我对张柳作了个鬼脸，谁想要他作媒？我又不是急着相亲。
「如果你是喜欢他的钢琴，那我劝你，最好想清楚，喜欢他跟喜欢他的钢琴是不一样的！」说到这，张柳倒是板起脸孔了，这大概也是他最在乎的。
对啊，邵青云都还没毕业，白色钢琴就被撤走，白天夜里再也听不见邵青云的琴声……我不敢想像我会变得如何？
难道我真的只是喜欢邵青云的琴声？中了毒似的？
张柳叹口气，他走过来揉乱我的头发，用心疼的表情捏着我的脸颊，「女孩子在长大前总是会渡过一段青涩期，总是会想：他喜欢我、他不喜欢我，我喜欢他、我不喜欢他。这种茫茫乱乱的情感有时候真的是会误人，一刻甚至是一辈子，连我自己也不喜欢。」
「我要去找邵青云。」脸颊被捏得横长，声音被压得扁，可是又觉得这样比较好，不是以真正的声音说出口，才不会感到羞涩。
「为什麽要去？又要被甩一次？」
「难道你要我关在家里？」
「难道你就不能用其他方式来宣泄？比如弹钢琴？」
「钢琴不是我宣泄的道具。」我投以他指责的怒眼。
「对啦，是你和邵青云结缘的管道之一。」张柳一被我凶就扯起鬼脸，「这样可以了吧？」
「我知道你不看好，但也不要说得那麽难听。」
张柳突然把窗户打开，甚至站在窗边深深吸一口气，好像把正朝着大地冲刺而来的春天都给吸进肚子里，然後他的整个人都变得庞大，说着不像他会说的话：「春天就是个恋爱的季节。」
「我虽然不愿意你和邵青云有瓜葛，可是你喜欢上他了，就是一段切不断的感情。或许几个月以前的我不明了，觉得拼死拼活都要把你挡住，结果我看你现在这样为情所苦，总觉得再也没有其他理由可以阻止你了。」
「有些事情愈是阻止就愈是激烈，爱情是这样，邵青云也是这样。」
「那我任由你追逐看似不可能的爱情，是不是就可能把它化为无？」
我不想让气氛变得沉重，试着笑一声，推了张柳一把。
张柳困惑的眨眨眼，「这是指什麽？」
「意思是说，我的爱情我会自己处理，只要你不要阻挡我，在我背後好好看着就行了。」
「噢，推一把包含这麽多意义呀。」
我又推了他一把，他愈是这麽说，我就愈是要推他。爱情也是这样，如果选择闪躲，它就靠得愈近；喜欢邵青云，也只会一点一点的慢慢增加，思念也是，不断的累积直到溢出。
「反正，我和他不会有结果的，我早就知道了。」
「你真的想要跟他结婚？」张柳惊讶的问，「我可不要他当我的妹婿！」
「为什麽不是姊夫？」我碎念了一下。
「那种事随便啦……你真的是以他为结婚对象在喜欢？」
「那有什麽差别？喜欢就是喜欢，想和他一起弹钢琴，想和他一起逛街聊天，想陪他一起回顾过去的种种……」
「也对，你都已经把他带回家给爸监定过了。」张柳笑不得又怒不得，无奈的说。
「爸是在监定他？不就是吃顿饭吗？而且他心里还有别人，不会有结果，也不会有你说的妹婿存在。」
「所以你已经有放弃的心态？看不出来呀。」张柳仔细的盯着我瞧，他或许会看出什麽端倪，但我有什麽是会怕被他看出的呢？
「我没放弃，我只是停住了。只要喜欢就好了，只要他知道我喜欢他，有一句告白就行了。」
张柳啧啧大叫，不可置信的来回踱步，好几次指着我想说话，却又将话临时吞回去，努力的思考适当的话语。
「张苇，你还记得我曾经押着你去邵青云的面前弹琴的事吗？」
「当然记得！那时候我觉得你好鸡婆好烦！」
「那时的你不敢面对钢琴，可是现在的你依旧在逃避，说什麽爱情与钢琴能不能同时拥有？你重新回到钢琴的世界了，可是却把爱情关在门外，不去追求，不去面对自己的真心，那麽，那一句告白又算什麽了？」
「邵青云会把它当成屁！」张柳忿忿然，还将句尾加重语气，像是非得拿一把锅铲敲醒在煮饭时打盹的我。
「我──」
「你一句喜欢能代表什麽？你说他心里有别人，那又怎麽会认真听进去你说的话呢？你对於他，是个学妹，是个曾经一起四手联弹的战友，然後什麽都没了。他忘了你因为钢琴而喜欢上他，他也不会知道弹钢琴的自己有多麽吸引张苇的注意！」
「我才不是因为他弹钢琴才喜欢他。」
「你要否认吗？你不是曾被他的琴音吸引，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张柳出口尽是咄咄之气，现在他是完全淌了这浑水了，想得多，说的话也重，就连锅铲也不够看，非得拿出大铲子可能还比较有威信。
「我承认……」
「那你知道你其实最该采取的行动是什麽吗？」
「追求他。」
张柳看我想要否决，赶紧举起手喊暂停，然後继续说：「不是女追男就一定隔层纱，但你不努力，你就不能说你喜欢他！『爱情与钢琴同时拥有』的豪语……你就不配！」
「谢谢。」
张柳说得七窍冒烟，可是我听得很开心，张柳他了解我，比我自己还了解我，虽然他以前不认同邵青云，不过他支持我的目光，他愿意在背後推我一把！
「那你现在就跑去找他吧，心里有别人，就让那个别人滚出去！」张柳说，然後小声再小声的碎念着，「反正你都找钢琴找回来了，总该有余力去把邵青云给喜欢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