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曾經有一種生活】 — 【曾經有一種生活】(12)

正文 【曾經有一種生活】 — 【曾經有一種生活】(12)

大体来讲他与陈羿伦间的相处尚算融洽,虽有些小摩擦、倒也无伤大雅。除去今晚诡谲的发展。

陈羿伦也许不晓得,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然而其实肢体里头所传达出来的却不完全符合他说的那样乾脆──不像「都过去了」的样子。

何朗熙莫名地肯定,比起其余他认识的两人、耿漫喜及管阡艾,陈羿伦沉浸在悲伤中更多了些,甚至现今犹然。

那是用全身气力在哀悼的伤愁。

沉重得叫人看了心脏发疼。

接近子夜时分,何朗熙从房间走出、想到厨房倒杯水喝,赫然发现客厅中的小灯依旧亮着,微微暗暗中昭示着阳台透明窗半遮半掩地开启,从外头飘进一阵浓厚的咖啡香味。

他知道是谁在那里,独自一人品尝咖啡刺激味蕾的感觉。他想起那张秀气的容颜与一副无所谓道出「一切都过去了」的安慰神情,倏地原本神采奕奕的湛黑眸子黯淡下来。

那个模样,还想安慰谁呢?比起自己今晚的唐突,他更想说服自己吧。何朗熙忖测。

半晌後他轻摇头,走入厨房喝水,接着静静走回房间,隔绝了门里外两人不同心思的世界。

最初是六个人呀,很自然而然地玩在一起,彼此加油、勉励,勾画自己对未来的憧憬,一个充满希望的蓝图。

孤儿院院方规定凡成年起便不再资助孩子的任何费用,含括食衣住行方面,不过他们独立得更早,国中毕业後一致选择职校升学,晚上则打工赚取基本的生活开销费用与学杂费,支出不需依赖院方赞助。

现实环境逼得他们成熟、世故,却也令相靠的心依偎得更紧固。

然而,紧密的情感依旧在主人的严谨掌控下慢慢变了质。

除去商朔凛这位始终维持「旁观者清」的角色,其他人则不知不觉被卷入了名为「感情」的漩涡里头。

他们像家人、朋友,那时更渴望发展出另一种不一样的情感,在摸索之後他们终於懂得该称之它为「爱情」。

於是耿漫喜开始和管阡艾走近,即使他们原本就不错,但能明显感觉到充斥於两人间的气氛多添了一些粉色的味道;而他、剩下的另外三个人,陈羿伦、纪郡恩与安拥月等二男一女依稀陷入了一个暧昧的模糊地带当中。

被隐隐约约的情愫控制,又谁都不愿意先说破,对三人的关系造成微妙平衡的影响。

大家心中均存在不同层次的顾虑,促成「朦胧即是美」的结果,直到有天纪郡恩对他讲的一席话、终於让僵局产生突破性之发展──

『羿伦,我跟拥月要结婚了。』他字字清晰地道,柔和的嗓音犹旧,感觉到有身旁人儿不明显地一震,深邃的眸子逐渐黯沉。

三个人诡异的局势终有人注定要受伤,不管是谁都非大家乐见的情况……但,是无可避免的进展。

『你……会祝福我们吗?』他们均很自私,期待有所改变、又不希望去伤害任何一人,矛盾的冲击下引爆压抑的感情,最後还是无可避免地让对方受了伤。

祝福,对被抛下、後知後觉得这方来讲,不啻为一种无形的残忍──好比在血躯上砍下致命的一刀,既然伤害已造成,那麽多补上几刀也无妨的状态──祝福即是那紧接而来的第二刀。

参加他们的婚礼则为第三刀,他已经麻痹了痛觉神经。『是的,我会祝福。』不知自己有没有说得言不由衷,不过在看见纪郡恩把戒指套入安拥月的左手无名指那刻,至少那当下、他是诚心诚意祈祷慈祥的天父赐予他们一辈子幸福的。

事後他如何藉酒精、忙碌去麻醉淌血的伤口,如今不需再多提。

他选择从此埋葬起自己的情感,去成就一段姻缘佳话,因为深知从小就无父无母的他们、这辈子苦苦追求的即是接下来属於自己的家庭,平凡但安逸的生活。如果他的感情会破坏六人间的平衡,那麽他将义无反顾地抛弃。

心在某一刻已因失血殆尽而死去,徒留下美丽的外壳肩负起基本的生理功能,没想到尚有最後的一刀,彻底让外壳粉碎湮灭。

『就算只有在远远的地方看上一眼也好,我都必须去见他们一面。』商朔凛不晓得用怎样的方法查到纪郡恩的身世之谜,告诉他亲生父母的所在地。成长到他们这个年纪、即使曾经多麽冀求见自己的血亲一次,却也明白贸然闯进对方的圈子早就不具意义,单消亲自确定对方的存在、即使少了自己也能过得很好,就心满意足了──所以纪郡恩决定远赴爱尔兰一趟。

『羿伦,这段时间拥月和小熙就拜托你了。』纪郡恩对他说的最後一句话如此托付,约莫一星期过後,安拥月跟着讲出大同小异的内容。

他不清楚为什麽这两个人均有默契地安心把重责大任交代给自己,特别是多少察觉他对他们俨然抱持异样感情的纪郡恩──然而事实证明,他们的拜托已经达到、甚至超越了预期内的效果,陈羿伦毫不犹豫揽下陈熙宁的养育责任。

耿漫喜也因此批评过他简直在自虐──『羿伦,你要想清楚、这不是短时间的事情,如果不行,我和阡艾会照顾小熙的。』绝不致於让他流落到跟上一代相同的命运。

『你是因为他是他们的孩子、还是他们的托付?羿伦,这对你来说并不公平,你愿意以後天天面对长得像他们混血版的脸蛋生活吗?』耿漫喜一针见血地批判,局外人的他们把这三人复杂的三角关系透视得一清二楚,包括他那污秽不堪的感情,即便他以为掩饰得很好。

这是制约的力量,他想,自己果真是被那几句话给牢牢约束了吧。

『羿伦,拜托,替我好好照顾小熙。』几年前的那天,一双颤抖的手将强褓中的婴儿交至他手上──陈羿伦记得安拥月当时的表情,压抑、像隐忍着什麽,却又流露一份意外坚强的韧性,因为她是纪郡恩合法的妻子,所以能在第一时间内得知他出事的消息,後来她找访自己之际,陈羿伦甚至不晓得发生了大事。

以为她只是出门一下……跟纪郡恩一样,不久就回来了,而他们也能像从前、一起玩闹,看大家的成就,再看孩子们的成长,彼此数着对方脸上新生的皱纹慢慢老去。

天真的幻想终止於当天致命的一击,让他彻底决溃──『郡恩死了,拥月也是。』带来消息商朔凛虽然悲恸,不过他比其他人都要来得冷静,耿漫喜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对陈羿伦开口道出这项残酷万分的讯息。

接到飞机失事的消息时,安拥月定是迫不及待欲赶往现场,表面上镇定非常,实际上她的慌乱已藉由顿时失神无主、而心神不宁驾车的反应呈现,冲撞对道的来车,同一天内和纪郡恩以不同之方式共赴黄泉。

他们未满周岁的儿子从此成了孤儿……熙宁,没错,是纪郡恩及安拥月结为连理後爱的证明,他姓「纪」的,陈羿伦收养了以後才改姓为陈。

耿漫喜的顾虑一直是正确的,他无法坦然面对陈熙宁,因为婴孩小小的轮廓上明显昭示着铁铮铮的血缘证据──他不仅有安拥月温柔的脸庞,更多的是纪郡恩斯文的五官线条。

而自己,陈羿伦,始终没办法坦白地说出:他锺情的人即为纪郡恩,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夥伴,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最近忆起那两个人的时间变多了。

不过亦因为如此,他才发现原以为已经癒合的伤口,其实只是表面新生掩饰的痂皮而已,再往下仍是一片血淋。

纷杂的思绪在过去与现在之间穿梭流窜,诸多相关人士的面孔不断从眼前闪过,交错着不同时光的场景,替混乱的大脑制造出更凌杂的效果。

他想起了何朗熙、纪郡恩,也想起了安拥月。

尘封的记忆轻而易举地被唤起,经由何朗熙之口猜测似地讲出来,他才不得不去正视一项事实──漫这次又对了,自己的确在逃避。

下意识害怕跟何朗熙相处,因为他的气质太雷同於纪郡恩。

愈是这样,他就愈害怕……但完全不明白自己在恐惧什麽。

凌晨四点多,何朗熙无眠地自床上起来,他走出房间到客厅,茫然地无目标晃着,视线最後落在陈羿伦未闭阖的房门上。

一股疑惑顿时浮上台面,尤其客厅的小灯仍然保持在几个钟头前燃亮的状态,彷佛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霎时一个念头窜入脑海中,他连忙步向阳台──果真没错,他睡着了!

陈羿伦倚在半放下的躺椅上入眠,丝毫未觉何朗熙的靠近。

即使深深进入睡眠领域中,美丽的脸庞看起来依旧不很安祥……他时常这样吗?思及有着如此的可能,何朗熙难得拧起平日温煦绽笑的眉头,暗暗斥责这人只懂得照顾别人,却不知好好爱护自己。

『爹地睡了吗?』就在何朗熙考虑要不要唤醒他、叫他回房间睡觉的同时,身後一个童稚的声音小小声地响起,他回头,看见陈熙宁揉着眼睛站在窗户旁。

惺忪的睡眼、操着颇为流畅的英文道着,让何朗熙有些意外:「宁宁,怎麽醒了?」即使如此,他不忘压低音量。

『今天是英语日,你要说英文。』陈熙宁纠正他。

「咦?」他愣了愣。

『每个星期都有一天啊。』他指出,『爹地又在这里睡着了。』

注意到他用的字眼,何朗熙探问:『爹地常这样吗?』英文算他的母语之一,使用起来并不困难,他马上配合陈熙宁。

『偶尔。』求助的眼神投向何朗熙,『怎麽办?』

我也在想呀。何朗熙苦笑,『你先回去睡觉,我等一下带爹地也回房间去。』片刻後,他告诉陈熙宁,要他别担心,见小男孩走去厕所、再回房间後,何朗熙的注意力才又重新回到陈羿伦身上。

两人小小的互动还吵不醒他,由此可见他真的累了……何朗熙摇摇头,末的,走到躺椅旁、微弯下腰,双手一揽,轻巧地抱起沉睡中的人儿。

「是不是该有个人来照顾你了……」凝望着怀里的睡颜,他喃喃道。

心头上某个怀疑这刻不知不觉已然悄悄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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