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人潮出现之前，麦当劳里还很空荡，郑昀婕坐在人行道的花圃边，一边驱赶蚊子，一边仔细窥伺着玻璃窗里的动静，「她们」到底在说些什麽呢?
等我看表的时候，就打给我喔。
女孩这麽交代着，带着些微抱歉的体贴语气，眼底却似乎没有多大的愧疚，只是起身时多瞄了她一眼，然後走进麦当劳里。
郑昀婕聪明地选择点点头，耐心等着约定好的暗号而完全不问一句。
出於某种本能，她就是知道，女孩不是可以多问的人，即使女孩与自己见面时，神情是那麽的异常－
怎麽说呢，就像是，内里有某个零件松脱了一般，原本比谁都冷静(到了冷酷)的人，此刻却变得僵硬而慌乱。
太异常了。像是LBJ打比赛打到一半突然抽筋那样的程度，毕竟，从女孩跟她认识，交往的过程中，女孩都显得那麽从容而老练，虽然大家不过都只是高中生，女孩再谈感情这块无疑是游刃有余的－就算是被什麽前女友缠上，都不该是这样的慌乱啊。
…而且，而且那个，坐在女孩对面的人…该说是情敌还是什麽东西吗?那个女生，郑昀婕刚好也认识。
和自己同校同一届，篮球队，虽然一向绑马尾的她最近换了新的，和自己很像的发型，但穿着女中制服，还算出色的脸孔，实在不难辨认。
在学校人缘很好，倒也听说过补习班里的谁对她上过心，只是没想到…
…可是，怎麽看就觉得，这两个人会凑在一起很奇怪，气质一点都不搭啊。
这款傻呼呼的又一派天真无知，善良光明到令人无法理解的女生，一看就知道不是女孩的菜，不，或许该说，是女孩会嫌恶的皱起眉头的那种人吧。
可是可是，她怎麽看都不觉得，那个女生不是会去纠缠别人的人啊?
烦死了，到底在纠结些什麽?一向自以为对人情世故这档子事很在行的郑昀婕也搞不懂此刻里头上演的是哪出戏。
演员荒腔走板却不自知，外头的观众只能乾着急。
她们难道都不觉得，对方的表情实在勉强的太过拙劣吗?从第三者的角度看来真是糟糕透顶，一点职业水准都没有，郑昀婕简直想冲进去大声喊卡。
咦?不对，第三者才不是她呢。
店里的气氛似乎僵持不下，郑昀婕呆滞地用眼角余光偷窥着，脑袋却不禁开始放空。
第三者…
被第三者介入是什麽感觉呢?
脑子里又浮现出刘坤仪那张，面无表情了无生趣，还没开口就讨厌开了口更没几句好话的，可是又，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的脸。
她是不是，对刘坤仪…
不行!
像是被闪电打中一般，瞬间脑中一片空白，回过神来，她才发现方才的闪光是来自女孩的手表，那只纤细的手腕正缓慢重复地转动着，是暗号。
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慌乱地掏出手机按下通话，深吸一口气，挺起胸膛，挂上自己最引以为傲的，灿烂青春的笑。就算没人在乎她演得好不好，她还是要，展现她的骄傲。
女孩接了电话，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向前来，默契极佳的，她们在门口碰面。
纵然带着几分勉强，她还是和平常一样，大方而理所当然的勾住女孩的手臂，刻意朝橱窗的方向笑得灿烂，像是有镁光灯打在身上。
女孩也低头，对自己温柔的笑着，像平常那样。
像平常那样的笑，此刻看起来却是那麽假。
那麽假，假的好像她们平常只是在演一出戏。
她们各怀着心思，强自镇定地走过转角，郑昀婕缓下了脚步，抽回一直勾着都嫌僵硬的手，心事重重，但还没来的及想好要怎麽开口，眼角就瞥见女孩往转角的另一边回头。
原来还是牵挂的。
那麽，为什麽还要，刻意装的那麽凶那麽残酷的样子，硬把自己拉来演这出戏，把人给吓跑呢?
郑昀婕不是那种会想的太深沉的人，可是她觉得自己好像，突然之间对那样的眼神有一点点理解了。
因为她们终究是那麽不一样的人吧。站在那种人旁边，连自己都觉得自己脏了。
恍惚之间她想起张美丽，那副苍白但单纯的模样，在十四岁的某个夏日午後对自己笑得毫无防备，谁想过一转眼所有的东西都变了样。
因为自己是那麽的污秽而可鄙啊。或许在那个，什麽都还不懂得的时候，十四岁的自己就已经隐约懂得了，那种「终究是不一样」的绝望了吧，现在想起那张脸都要觉得，恍如隔世。
在绝望之中，女孩选择了成全，而自己选择了摧毁。
关於爱情本身，就算看再多偶像剧听再多情歌也不能真的触摸到它的样貌，但此刻女孩回眸的眼神，只一个眼神，就教会了她更深奥的东西。
不被放在心上的那个人才是配角。
即使再怎麽相配，再怎麽甜美，再怎麽理直气壮，没了心也不过是一场廉价的肥皂剧。原来她一直在别人的感情里卖力地扮演着配角…
或许就是自己坏事做太多，心地太险恶，才会有这样的报应。
她低下头拉了拉书包肩带，不再去想要怎麽开口，一切解释似乎都不重要而她也不想再有立场要求解释了。
「欸，我们就这样吧。」
「嗯。刚刚真的谢谢你，我欠你一次。」女孩吐了一口长气，孟冬傍晚的气温降得很快，空气清新冷冽，有种电影散场後的淡淡惆怅与空虚。
她微微低头看着郑昀婕，似乎明白自己的心思被看透，初亮起的路灯昏黄，投射在女孩好看的眉眼，眼神温柔。
温柔的歉意。女孩其实是个好人，只是那眼神里不带情意地有些伤人。
「嗯…」郑昀婕闭了闭眼，扯出从容的微笑，让自己看起来成熟，云淡风轻，开口时语调自然可爱，她的演技才不像女孩那麽糟，她看的偶像剧里面，分手了还要是好朋友才是大人的style。
「你跆拳道很厉害对不对?你也帮我一个忙，我们扯平。」
「现在?」
「现在。」她坚决的点了点头。
就算注定要当配角，她也要当最耀眼，最抢戏的那一个。
大概天气冷了，晚上九点半，路上人烟已经有些稀少，棕发女生和男朋友挥手告别，转进街角的公园旁，落单。
嗯，正确来说，也不算落单啦。棕发女生没有发现，她的男朋友也没有发现，有两个人从补习班一路跟踪她回家。
「欸，陈巧莉，好久不见。」黑暗之中郑昀婕从背後叫住棕发女生，笑的很日系杂志风格，不过此刻看起来比较像是不怀好意的柴郡猫。
「吓?!」被叫了名字的棕发女生猛的抖了一下，转头发现是久未往来的国中同学，似乎有些困惑。「郑昀婕?干嘛?」
「你妈没跟你说半夜有人从背後叫你不可以回头吗?可能是鬼耶，额。」
郑昀婕很好心的提醒，猛的凑近。「欸，陈巧莉，你夜路走多了都不怕遇到鬼喔?」
「什，什麽东西?」陈巧莉的表情开始有些不自然，毕竟站在郑昀婕後面的女孩表情冷的像真正的鬼。
「好啦，我不要扯太多，你太晚回家妈妈会担心对不对?等下她一定又会以为你偷跟你男朋友幽会，还是我先打回家跟你妈说一下啊?毕业纪念册上面的号码没有变对不对?」
郑昀婕故作好心的说，语气里的威胁明显地有些欠揍。
「我来是告诉你，你再乱传张美丽的坏话，我就把你做过的事都抖出来。
在厕所帮男生打手枪一次两百?亏你掰的出来。不过，在厕所当四脚兽其实更厉害对不对?还有啊，那家汽车旅馆叫什麽名字?情…」
话还没说完，陈巧莉的巴掌就挥了过来。
白痴，做球给你杀你还真的杀，也不怕摸到大白鲨。
陈巧莉的拳头硬生生卡在空中。一片宁静之中，骨头脱臼的喀啦声真是脆爽畅快，郑昀婕冷笑。
「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跆拳道黑道高手，你应该知道跆拳道是脚比较厉害吧?像那种啊，把木板踢破有没有?」
郑昀婕正经八百地开口，笑的却不折不扣是个婊子，默契极佳的，女孩猛的松开手，趁着陈巧莉一个不稳，一脚扫了过去，不偏不倚地掠过陈巧莉的颊边，刚劲，带着风。
「我不管你到底有什麽理由要看张美丽不顺眼。再说一遍，张美丽有人罩，你最好不要有那个胆子再去惹她，懂吗?」
她直勾勾地盯着忙着躲开，一脸惊慌的陈巧莉，语气冷的人背脊发凉。「我们都这麽坏，相信你懂的，不要不信邪，否则下次再遇到，我保证你不会太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