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我不应该偷看的。
当脑袋终於恢复运转之後，我斥责着自己。
浑浑噩噩地离开摄影棚，搭着挤死人的电车回到我那狭小凌乱的狗窝，我独自一人坐在电视机前啃着大特价买来的洋芋片，像个傻瓜一样掉眼泪。
电视台播的刚好是濑名新拍的广告，他在画面中慢动作地旋转跳跃，代言身上的牛仔裤。翻飞发丝下的俊帅容颜，教所有人一见倾心，连带与他搭档的女模特儿，看见他的模样都像真的爱上他一样，千方百计地媚笑索吻。濑名也确实吻了她。
这还只是广告而已。
事实上，濑名不是没有拍过和艳丽的、清纯的、性感的、知性的、可爱的女演员之间的吻戏及亲密戏。他的尺度一向挺宽，并非保守到让我见到她和女人接吻就让我痛哭流涕的程度。
只是……所谓的休息室，就是让他『休息』的场所，而能够在濑名休息时间打扰他的，大概就只有女朋友了吧？
这下好了，因为偷窥而惨遭现世报，我真的完完全全地失恋了。虽然之前我同样一点机会也没有，挣扎好几次只为放弃，最後确实也放弃了。但毕竟知道他有女朋友，跟不知道他有女朋友，两者心情是不一样的。
我终究还是留恋，还是受到打击。
心痛的感受，也一直残留在我脑海中那张俊男美女图上面。
「真的像你说的，我是个笨蛋……」不禁又哭又笑。
的确是啊。都几岁的人了，还这样放不开。
不过也好，能过的关，早早过了吧。
以後就再不会难过了。
抹着忍不住溢出眼眶的泪水，我像是泄忿似的，狠狠咬着洋芋片。并在吃了几口之後发现，这个口味我不喜欢。太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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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星期平淡地过去，剧组终於筹备好完整的出国事宜。
为了赶在行前拍摄完所有进度，片场几乎半数人包括我在内，都选择在摄影棚内紮营。我就不用说了，每天跟着其他人在建筑群里爬上爬下确认细节，额外一些特定技术的相关人员，没记错的话至少两天没阖眼。
随着睡眠不足，大家的脾气都不是太好，说话常常呼来喝去的，再加上工藤小姐要求所有人都处於备战状态，保持随时都能听从指令的状态，因此敏感神经一旦不注意，就很容易被挑起来。
而其中火气最大的，莫过於整个摄影棚内最大牌的角色。
「桐原！给我过来！」
闻言，我下意识转过头去。
由於迅速往返摄场租借道具，才刚到中午我就已经流得一身汗，原本想趁着休息时间溜去淋浴，但今日心情挂三颗黑星的濑名不知从哪冒出来，像叫小狗似的叫着我。
见我还傻傻地楞在原地，濑名青筋一跳，「叫了你好几声了，你耳背听不见吗？」
明明上个礼拜还在那边把我当透明人，现在却又故态复萌。真不晓得是濑名反覆无常到了极致呢？还是证明好日子总是过不长久？现在好了，他阴沉的脸色所卷起的黑色风暴，已经波及到其他无辜的小老百姓，我却只能无奈一笑，快步跑到他面前。期间经过不少工作人员，他们都赶紧低头坐自己的事，仅有几个来得及对我投注同情的目光。
想想，每当濑名心情不好时候，被推到最前面当炮灰的人，永远都是我。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可能是因为我或多或少存着心甘情愿的心态，才让大家把这样的『重责大任』毫无罣碍地扣到我头上来。
不过自从撞见濑名与美女甜蜜拥吻的画面之後，我变得不太乐意接近他。因此当他刻意对我冷淡，我反而觉得比较开心，渐渐在片场里也有说有笑。不过好日子过太久会有报应，这星期的第一天我就发现，濑名又变回几个星期以前的那个濑名，只是我却不再是几个星期前的那个我了。
一旦开始学其他前辈那样，好脾气地敷衍着濑名，很多事情似乎就变得比较容易。基本功很简单，就是能躲就躲、能闪则闪。该笑的时候就笑一下，该应的时候应一声，平时就得想办法不出现在他面前，不过即使出现了，也绝不会在他面前待超过三分钟。因此几天下来，这才是我第一次当场被他抓到。
「对不起，我没有注意到。」我歉意地陪着笑脸，假装完全没有一看见他就想转身跑这件事。
这藉口显然让濑名很怒。「你是我的工作人员，理所当然的要随时注意我，谁让你没事乱走神！」
「是，很抱歉。」我鞠躬哈腰，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一脸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模样。
仔细回忆起来，周遭其他人包括工藤小姐，全都是这样子的，所以，这个应对方式理当最安全。
只可惜先前的我没有早一点领悟到。
「……你。」
一听见濑名出声，想事情想得出神的我头赶紧又把头低下去，「濑名先生有什麽事尽管吩咐！」我眼睛死死盯着地上，心中祈求他会看在我忙得焦头烂额的分上，像放过前辈们那样放过我。
不料迎来的是一阵沉默。
我不敢动，濑名也没叫我走，於是两个人就这麽卡在路上教众人围观。
久久，濑名才终於讲出一句，「你搞什麽鬼？」
「啊？」我不明所以，稍稍直起身来。
还来不及反应，濑名就突然大发飙。「我问你搞什麽鬼！」
此时所有人都感觉到不对劲了。
以往就算生气也总是很优雅的濑名，竟不计形象地破口大骂，甚至将手上我专程买给有洁癖的他使用的马克杯用力摔在地上！
「喀当！」
米白色闪着漂亮光泽的马克杯和着尚未喝完的热奶茶，一瞬间碎得乱七八糟。在场人员全都傻了，搞不清楚他怎麽会发作成这样。
我脸上的肌肉微微抽了一下，想说些什麽，但很快又咽了下去，只舔了舔颤抖的双唇，轻声回道：「濑名先生有什麽不满的话，可以向工藤小姐反应，我会努力……」
「闭嘴！」
那声音听起来太生气，我忍不住害怕起来，但濑名的怒气还没有结束。
「抬头。」沉怒的声音在静悄悄的摄影棚内回荡着。
我不知道在坚持些什麽，脖子硬是维持原状，丝毫没有听从的意思。
於是顶上同样指令又传了过来，「抬头看我！」
我顿时一阵茫然。当初的我怎麽会有勇气，直视那一双摄人魂魄的瞳孔？
这点我至今都想不透。
「我叫你抬头看我！」
见我一直没有反应，濑名伸手抓起我的手腕，力气大到让我稍稍皱了下眉头。他把我拉到他面前，一手扯着我的领口，含怨带怒的双眼终於不顾我的抗拒，闯进了我的胸口。
『他又生气了。』我默默地想。『还摔了我为他挑选的马克杯。』
我真不明白，濑名怎麽会有这麽多气好生？印象中，他甚至没对我笑过。况且明明都已经应着他的心愿，尽力回避了他，他看起来却一点都不满足。还在我面前大呼小叫，活像被踩着尾巴的狮子，凶巴巴地吼。
他对他女朋友那温柔的笑，从来都不曾属於我，为什麽还来招惹我？为什麽只将他愤怒的一面全给了我？天知道如果我得不到全部，就连这点特殊我都不想要。他凭什麽要一股脑倒给我？
太累了真的不想猜，可是眼前愤怒的男人却一直都在，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有撇撇嘴巴，想像自己其实笑得很自然。
「濑名。」刚从棚外回来的导演和一些工作人员带着摄影器材进来，待亲自监督他们将器材一一安置好，便回身指示濑名，「再半个小时继续开拍，准备一下。」
全世界能够让濑名乖乖听话的，就只有冠上『导演』这个职位的人了，果不其然，濑名哼了一声，放开了我，同时转身离去。
尽管没再说什麽话，但他的背影似乎还残留着未完全发泄的怒意，看得令人胆颤心惊。
听闻骚动的工藤小姐迅速走过来拍我的肩。「发生什麽事了？」
「没……」想不出来怎麽解释，我只好苦笑。
我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因为不曾见濑名发过这麽大的脾气。想想以往不管怎麽用眼神、用态度去反抗，濑名总是带点孩子般稚气那样对我，要是不看他讨厌的部份，多多少少还有点挺可爱。
然而这次我清晰地感受到，他真正的愤怒，虽然不知道为什麽，但那的确吓到我了。
工藤小姐观察我的表情良久，好半晌才似认真似安慰地交待我。
「……濑名那孩子一直都很任性，请你多担待些吧。」
我唯有选择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