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约定见面的那天，还有不足一星期。
「我怎麽觉得你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诶？」蓦然一句无意的问句害她不禁一时语塞。「有吗？」
神色一愣，脸庞上的表情都赫然怔住，而对方对於这样的她却是挑起眉头作出回避。「……有啊，最近你好像一直笑着，对客人也挺好的………」
刹时，感觉有甚麽不妙。
发出不协调的笑声，试图圆滑地转移话题却更显得怪异。「哈哈哈有吗……啊说来差不多到我下班的时候了前辈，那我先走了。」
就连对方还没回下一句说话，马上窜进休息室的她就此堵上了对方的嘴巴。
在到达了无人之地，远离了烦杂之音，这才松了口气。
再在那种氛围下待下去的话，恐怕满是八卦的同事又会藉题发挥，从原来的话题上谈论得飞龙凤舞一发不可收拾，还好及时逃离那危险之地。
「……我哪有很高兴啊。」
冷静下来之後思忖了一下，实在不能与同事的言论有所苟同。
反之，她甚至有点沮丧。
启动了手机的灯源，手机再次结束了睡眠模式。掀开了聊天室的界面，今天除了广告讯息以外亦没有任何新的提示。
已经有两天没有收到讯息了。
「……………」
她才没有感到寂寞或是期盼着些甚麽。只是，有点落寞了。
「……笨－蛋。」
低声暗骂了自己一句，在随身听的软件上按下了播放音乐的按钮，随意把手机往口袋一塞，接着踏出了公司再次走上回家的路。
在金黄色的昏色所照耀的这条街道，人群与景色所渲染之下，只身一人的孤独身影彷佛随时都被浸没在其中。
这毫无疑问是她所祈许的，没有半点值得怀疑。
但是一旦没有收到从他发来的讯息，却有份抑压着心头的纳闷。
她并不是特别想从他身上获得些甚麽，也不奢求。
但是，
当初背向着她的那道身影，时不时浮现於脑海。
对她的话没有一丝回应，就这样离去。
「……这跟以前有甚麽分别啊。」
还不是，被同一个人给丢在原地嘛。
「可恶……！」
愤然咋舌一声，双眉紧锁，紊乱的思绪直叫她欲想把头脑给甩出去。
无论如何，再过一星期便要与他见面了。
到时候，她该以怎样的面目面对他呢。
为甚麽那个时候，她会喜欢上这个男生呢。
在分别之後，这个人在她脑海烙下的只有四个字，「优柔寡断」。
叮当！
快要阖上的意识间，蓦然一声突兀的声响惊动了快要沉睡过去的思绪，几近被夺走的知觉一下子又清醒过来。
「………？」
倏地头颅传来一阵疼痛，也许是冷气吹太多而有点感冒了。
下意识把裹在身上的被子拉至脖子的高度，蜷缩起身子成一团。本来欲想再继续被截断的睡眠，一刹刺眼的光线投至眼瞳上，令目光不禁半眯了起来。
稍为习惯了这道光芒，骤然才得悉了光线的正体。
……该死。
不禁暗骂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嘟嚷了一下稍为撑起身来。
笔记型电脑的萤幕依旧亮着光芒，显示着工作的进度。
手边随意地搔了搔後脑枃，拨开了碍事的长发，无神的双目带着疲惫死瞪着萤幕仍开启着的档案。
又在工作途中睡过去了……。
更糟的是工作却没有多少进展。
轻叹了口气，欲想关闭电脑之际，猛地一声又令身体一颤。
叮当！
「啊……？」
不是电脑。
目光渐渐落到被丢到床角，亮着微弱灯光的手机。
00:26。
这个深夜时分，会是谁发来的讯息。
带着猜忌，解开了萤幕的锁定画面。
『睡着了吗？』
这是最新的一条讯息，再往上看又一道未读讯息。
『其实你现在到底在做甚麽工作？』
……这家伙，数日没联络第一句话问的居然是这种问题啊。
撑着快要倒下来的眼帘，拿着手机陷在枕头里。直瞪着一成不变的画面，思忖着该否回应这道问题，而对方的状态意外地还挂着上线中。
其实她实在不想回应这条问题，并非比起对方自己的现状更为逊色。而是作为朋友，总觉得这并不是甚麽大不了的事情。
『……我不是说你猜猜就知道的吗。』
更何况，他的事情她也不想知道。
『怎麽可能猜到啊。』
不消几秒，聊天室又弹出了新的讯息。
……也是呢。
不过她打工的地方实在颇近的，大家都住在同一个小区哪天被他遇到可能更加尴尬。
『我有一个梦想，但那个梦想完成之前我只能做这份兼职。』
听起来实在太过扯谈且充满稚气的理由。可是，
『我没有告诉你的理由。因为，』
现在她所说的都是真的。
『价值观不一样。』
这并不是自再与这个人有联系之後所感觉到的事，而是从以前认识这个人的时候，她便一直这麽认为的。
噢不、不只是这个人，单是伫在一个团体之内，她便会察觉到自己是个突兀的存在。
因为她所抱有的想法，在别人看来是多麽愚蠢的事情。
『甚麽意思？』
所以，与别人接触的事情，让她感到恐惧。
『就是不一样。』
也许她的思想太幼稚太过单纯，没法像别人一样成熟。
『……但是，有时候会在想，是不是该放弃了。
明明大家都不是谈及梦想的年龄了。』
正因为这一点，她一直受到大家的唾弃与嘲讽，她亦只好半开玩笑地带过。
───是啊，我说说而已。
继而，露出了笑脸。
『现在你不去做的话，一定会後悔。』
「诶………？」
一时间不太相信映入眼瞳的文字。
愣了半晌，迟迟未能在愕然之中回过神来。
「……他居然说这种话？」
真不符合他的性格。
『因为我实在没有甚麽梦想。
如果你现在甚麽都不做，将来你一定会後悔。』
一阵鼓动蓦然在心扉上窜过，这份骚麻感让她感到不知所措。
她不知道该怎麽为这份心情命名。
『你没有想做的事情吗？』
万万都没想到，他会鼓励她。
但是，他呢？
他想做的事情是甚麽？
从以前，他就默默地走在大家的身旁，却又一言不发地融入大家的氛围。
对於这样的他，有时候会有种不能言喻的愤慨。
她根本无法理解他到底在想甚麽。
『没有。』
也许在思考，过了片刻对方终於传来了回应。
『但是我觉得要做些甚麽才行。』
这大概是他真实的想法吧。毫无原由地，这麽相信着。
一份微妙的感觉莫名地雀跃起来，她实在说不清这是甚麽心情。因为从来没有想过，会得到他这麽真摰的回答。这样的对话，在他们两人之间从来没有过。
从前的她，就连他的一点思绪也从没涉足过。
换作是以前的他，肯定会说：＂谁知道。＂
然而现在的他看起来长大了，成熟了。
而她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我从以前就搞不懂你到底在想甚麽。好像在想着甚麽，又好像没有。』
『那是因为我也不懂自己在想甚麽。我自己也不懂，别人又怎麽知道呢。』
果然，好奇怪。
在与她通着讯息的那个「他」，已经不是她所认知中的「他」了。
尽管相似，却是她完全不认识的「他」了。
因为她曾经喜欢过的他，
根本不会如此温柔地与她对话。
『谢谢，从没有人会对我说这种话。』
这种敞开彼此的心扉，坦诚相对的谈话让心头一暖。
『也太夸张了。』
『不，是真的………』
如果那个时候，也可以稍微与他作个对话就好了。
『就连像现在可以跟你谈话的事情，也让我感到是个奇蹟。』
倘若那个时候可以老实地问他就好了，
『因为在这三年间，我完全没有想过还能跟你聊天。』
那个时候，他对那个表白的回应。
「我喜欢你。」
金黄色的暮色洒至两人的身上，穿着制服的少年与少女伫立在路旁，身影被闷热的昏色在地上描绘着影子。
双手紧抓住纯白连衣裙的下摆，汗流浃背的感觉让制服都沾上汗水。顾不得周遭的嘈杂，也按捺不住那忐忑跳动的心悸，炽热的触感令双颊与耳根都给染红。
在黑瞳上映现的，他的脸庞。
他确实因为听见了她的呼唤，回眸过来。
微启的双唇始终甚麽都不说，只是怔怔地目瞪着她的脸庞。
不消几秒，少年便打算回过头去。
「所以，」
想阻止他的离开。
＂──若果对我没好感的话，请你直接拒绝我。＂
「……………」
双眸刹时一睁。
「……梦。」
在睁开眼睛的瞬间，头颅蓦然传来一阵隐隐作疼。晨曦的日光仍披着一份朦胧的昏暗，透窗而入的微亮点燃起这个房间。
稍稍挪动起身子，手边伸手便掏出了随意扔在枕头旁的手机。
启动了手机的萤幕，刹时的光芒一时刺痛着半开的眼瞳。
07:17。
对於生理时钟来说，实在是太过早的时间，对身体也不过睡了五个小时而已。欲想再沉睡过去，换了个睡姿阖上双目又打算闯进梦乡。
尽管闭上了双瞳，近乎感冒的沉重重重压在头顶上令疼痛一直纠缠不散，也无意再睡回去。双眉紧锁，辗转反侧了好一会眼瞳再次睁开。
「………。」
依然无法入睡。
再次确认了手机中显示的时间，也不过是过了数十分钟而已。
「啧。」焦躁地咋舌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撑起身来。左手搔了搔凌乱的长发，右手握着手机摆弄着，起来第一时间要做的就是确认在网络上的最新资讯。
社交网站、部落格、电邮……最後是手机上的聊天软件。
瞥见那一成不变的聊天室，眼脸稍稍低垂下来。
『那，明天十时。』
那是与他通讯後的最後一条讯息。
在黑夜消逝後的翌天，终於迎来了他们再次会面之时。
也就是，今天。
再过几个小时之後，便能够再次遇见数年不见的他──她曾经爱慕过的他。
大概一臆想至此，思绪也紊乱起来，烦躁的心情一直未能调整过来，全然不晓得该以怎样的面目与他会面才好。纵使见面了，他们之间还有甚麽话没说的吗。
即使在每日面面相觑的过去，作为同学的他们私下的交谈更是少得可怜。
更何况，已经没有关系的现在。
「……反正只有我一个人在意。」
对她来说，这次的会面是代表着，与依然依恋着他的自己作个了断。
能暗自喜欢他的，最後的时刻。
──……真的不想，再喜欢哪个谁了。
把头颅埋在双膝之间，刹时一份格外苦涩的感觉满溢於胸口，抑压得苦苦郁闷直叫人痛哭而泣。
这肯定是，她忘却了许久的，喜欢一个人的痛苦。
这周以来，从他传来的讯息一天比一天少。
甚至她不主动发讯息的话，就连他的回应也得不到。更甚的是，发出去的讯息连回应也没有。
她竟然在意起这些事情，简直要疯了。
这彷佛就在示意着，她在期待些甚麽。
「……事到如今，开甚麽玩笑。」
这样的自己，实在太可笑了。
甚至还在期望着，这次的再次或许能成就甚麽的契机。
「别开玩笑了……。」紧抓住发根的手稍稍施加了力度。
不过显而易见，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个人始终是她所理解不能的存在。
到底为甚麽再次找上她呢？为甚麽要找上数年断绝了联络的她呢？
她明明早就习惯了没有他的世界。
可是，为甚麽对她说了『有空便会给她电话』的话之後又要跟她说『我没有空』的话呢？
『既然你没有时间，那就取消这次见面吧。』
那还不如打从一开始便不要有这样的约定。
『那也是需要的。』
即使与她这种人见面了，也不会得到半分好处。
『但你很忙啊，哪有时间啊。』
那还不如让她回到感知不到他的存在的世界比较好。
──至少梦到你的身影，隔天起来一笑置之就可以了………。
『那也是必要的啊。』
你说的话，我不明白啊。
对你来说，见我这种人还有甚麽需要的，不就只是浪费时间罢了。
为甚麽你总是这麽透明，身在我触碰不了的地方。
「………要疯了。」
喜欢一个人是这般可怕的事情。
只是回忆起，这麽一件事。
白昼的光辉贯彻了整个世界，繁华的街道闹响着车子行驶的声音，人们忙碌的身影在路上匆匆走过。
敝开的窗户迎接绚丽的阳光灌溉而下的朝气，沐浴在窗边的身影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微风。风吹拂过秀丽的长发，连同纱白的窗帘飘扬於空中。
打理好长至及的腰的黑发，穿上了新买不久的漂亮衣裳，整理好行装的她伫立在窗边，注视着这条她生活於此的街道。
时钟的指针规律地跳动，逐渐催向约定好的十时。
过早起床的她没有睡意，亦毫无精神撑着疲乏的身躯，忍耐着不时充斥着头颅的疼痛，提早打点好一切纳闷地等候着时间的到来。
这次，她决定不带上一直伴随在旁的耳机了。
挽起了盛载着零碎物品的袋子，穿上了最喜欢的鞋子，步上了家门。走出了公寓大厦後，清澈的晨光洒至身躯上，春光明媚的气息衬托着这万里无云广阔蔚蓝的蓝天。没有一丝晦暗，绝对的好天气。
可是脸庞上就是漾不出笑容。
「……………」
异於旁人匆忙的步伐，缓慢的脚步执意地与他人逆道而行。在行人与车子的轨迹错综交织的十字路口里，她惬意的步速牵着几分沉重慢步至约定好的餐馆。
那是他所提议的场所，毕竟两个毫无主见的人总有个结论。心怕她的提议惹到他的不满，只好闭嘴循着他的所意，反正她亦没有甚麽异议。
那所餐馆是她从未涉足过的地方，尽管位於他与她的家之间的中心点，不过几分钟的步程。
到步的时候还不到十时，纠结於该否先行走进里头，踌躇的脚步在餐馆的门外来回踱步。
自起床至出门到现在，仍未有与他联络。打开了手机聊天室的界面，对方的状态显示着最後上线的时间依旧是昨晚的时分。
可是随意发了个短讯通知，不经片刻却很快回覆了。
『给我十分钟。』
男生真是没有半个可以信任的啊。
「……………」试图步至前台的位置，却没有遇见半个服务员的身影。只好继续前行，走自餐馆的内部，总算有服务员察见她的身影。
「挑个喜欢的座位坐下吧。」
也许在忙碌中的关系，无暇招呼她的服务员仍提着微笑以最亲切的态度对待她。
宽阔的餐馆里有很多空置的座位，懒得逐一仔细去打量，唯有挑个最接近的座位坐了下来。当她一坐下来，服务员便立马端来了茶水跟点心纸。
这是一所中式餐馆，所以碗筷都得自行洗净一遍之後，再为水杯盛上热腾腾的温水。
大概过了预定的十分钟，还是没有瞥见那个人过来的踪影。
她该不会被耍了吧？
挑着眉头的她不由得思忖着，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在旁的那副早已被她洗过的碗筷还有那已经凉下来的温水。
有可能啊，因为自接到了从他发来的讯息之後，她就有种身陷於谁人所设的恶作剧之中的预感。
就算那个人没有出现，感觉也没有甚麽好奇怪的了。
「……痛！」
舌尖因触到热得翻滚的热水，连忙地放下了水杯。
谁人的身影骤然闯进了视野。
──因为事到如今，即使结果是那样的话，
感觉也无所谓了。
「我来了。」
昂首过来之际，
映入眼瞳的，确实是那张数度在梦境中寻觅过的脸庞，而十分怀念的容颜。
「……你来啦。」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