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書院的故事 — 五十三、五十四

正文 書院的故事 — 五十三、五十四

五十三

还是…

唔,睡不着。

我翻身躺平回来,睁开眼睛,就见着一片漆黑。

翻来翻去都好几遍啦,还是没睡着…明明很累了的,走回房的时候,还打了好几个呵欠,哪知道一躺上床,就又不困了。

我眨了眨眼睛,侧过身去睡。

唔,这张床不太大,睡一个人倒正好的,要是睡两个…我发起怔,才想到好久没一个人睡了呢。

感觉…有点儿…唔,不习惯。

可以前也多是一个人睡的…

有几次王朔要来跟我挤着睡,反而睡得不好,不过我睡不着,会把王朔推起来说话,他倒也不会生气就是了。

…不知道傅甯抒睡着了没呢?

肯定睡着了,明儿个要早起…而且是要上山的。

晚饭时,我听着他同傅老爷子的对话,就隐约猜想是不是要去探望谁,而且听起来,似乎傅老爷子也认识的。

不知道是什麽样的人…

那时心里一阵疑惑,就希望听他们多说一点儿,可傅老爷子就把话转开了,然後和傅甯抒聊起过年期间的打算。

其实大部分都是傅老爷子再说,傅甯抒就是简单回答,很少主动问起。虽是这样,可气氛却也很融洽,没觉得停顿,好像他们本来就这麽相处。

我不禁就想起王朔和他爹…

他俩每次对话都像是在吵架,不管说什麽开心的事儿,或者不开心的事儿,没像是这麽平静。

还以为,别人家里,父子之间就是像王朔他们这样吵吵闹闹的…

不过…

傅甯抒也不喊傅老爷子作爹…

这问题我一直没机会问起——有些不太敢问。总觉得没法儿像在书院那样,很随意的对傅甯抒说话。

其实,他和平常还是一个样子的…

可隐约就觉得,好像…有点儿不一样。

我打了个呵欠,隐隐觉得冷起来,不禁缩了缩身体,把被子拉高了点儿,才慢慢再暖和起来。

我把眼睛闭上,脑子里的念头却还满满的…

一晚上就这样,不停的翻来覆去,不停的想着事情,也不知何时睡过去的,总之,大清早被喊起来时,整个人一阵犯晕,有些南摸不着北,好半天才下了床来。

那会儿来喊起床的人是小瑾,她快手快脚的,帮忙把我要穿的衣服给拿出来了,还帮忙把要带出门的东西都整理好;然後在我磨蹭的时候,又去端了早饭来。

在书院吃早饭,规定都要到餐室去的,而在家里…则是起来後,自个儿去厨房找饭吃的,一时就有点儿不习惯。

以前总想要是什麽事儿都有人帮着弄好好的,那该有多好,可现在我真觉得,被人服侍,其实做什麽都挺别扭的,不如自个儿动手来得自在。

我没吃几口,就觉得饱了——让人盯着吃,实在是饿也不会觉得饿了。不过昨儿个晚饭吃得很多,所以没怎麽饿倒是真的。

等小瑾收拾过後,我跟着出了屋门,就见傅甯抒站在院中,他穿着同昨晚一样样式颜色的衣袍,正和这儿的一个仆人不知吩咐什麽。

他看见我就停住说话,让对方退开,然後走近过来,开口就问:「怎麽没睡好?」

我咦了一下,怔怔脱口:「先生怎麽知道?」

一边的小瑾笑了一下,还没说话就让傅甯抒给看了一眼,就咳了咳,说着奴婢先退下啦,六公子回头见吧。

我不明所以看她走开,耳边听见傅甯抒说着要走了。

「喔…」

我跟着动起脚步,就又听他说了句。

「路程不算远,但也要一小段,路上再补觉。」

我想点头,又想这才起床,饭才吃完就又睡,实在不太好…

虽然,来的路上都是这样…

唔,那是路途太长啦,没办法…

我就道:「先生,我不一定要补觉的…」决定了,等会儿不能睡,而且说不准就是白日在车里睡太多,所以昨晚才睡不好的。

「别逞强。」傅甯抒只说:「到了之後,可要爬一段山路的。」

「爬山路?」我怔住。

傅甯抒低嗯了一声,就没再说了。

宅子外头,已停着一辆马车。

车座後边堆了一些东西,都用麻绳綑绑得好好的。林叔站在那儿像是做确认,见到傅甯抒就走了来,恭敬地喊了他一声。

我不禁往旁看了看,真没见到傅老爷子…

怎麽傅甯抒要离开了,他不来送麽?

正这麽想,就听林叔对傅甯抒是否也同往年,待到年初四就回来…

傅甯抒嗯了一声,又问:「老爷子还在祠堂?」

「是。」

傅甯抒点点头,没再多说什麽,就领着我一块儿上了车。

才坐好没一会儿,车子就走了。我掀开车窗的帘子,发现不是往来时的那条路,而是往更深里…

远远地看去,就见连绵一片的山峰隐在蒙蒙的烟云里。

「先生…」我不禁开口:「我们要去的是哪一座山啊?」

「没那样远。」傅甯抒看来一眼,示意我坐好,边道:「附近而已。」

我松开帘子,坐正姿势,「附近?」

「嗯。」

那是有多近呢?我不解,只是想了想,就问出口:「先生是要去探望谁麽?」

傅甯抒默了一下才开口,却是说累了,要趁着这段路补觉,不然一会儿山路爬不动,他可不管的。

马车停下的时候,约莫硌到了石头,轮子生生地顿住,发出一大声的吱呀。

我被惊了一下,霎时睁开了眼…

感觉好安静,而且…帘子和车门都是紧闭的,却觉着有风的冷意。我有点儿茫然无措,就听见傅甯抒的声音。

「下车吧。」

我揉揉眼睛,接过他递来的毛氅穿上,慢吞吞的跟着他後面下车。

一下去,什麽都还没看清,迎面就是一阵冷风,脸给冻得都僵住,我揪了揪眉,哆嗦了下,连忙拢紧毛氅,把脸往里低了一低。

耳边听到马车走动,我偏头看去,见着车子继续往上头走,有点儿愣住,才稍微的露出脸,往旁看了一看。

周围…唔,就是荒山野岭的,什麽都没有。

那马车怎麽还往上头去啦?

我再往旁张望,困惑的脱口:「先生,这是到了麽?」

傅甯抒唔了一声,低道:「…先去一个地方。」

我怔了一下,转头回去,这才看清楚,面前森森的光秃林木之间,有一条青石板铺就而成的山路。

「从这儿过去比较近。」傅甯抒又说,「只是要稍微累一点儿。」

我愣愣点头,就道:「累一点儿不要紧的,反正很近。」

傅甯抒微微一笑,率先迈步踏上石阶。

我这才发现,他手上提了一只上了盖的篮子,随着走动,隐约能听见清脆的东西喀碰的声音。

里头不知装着什麽…

我怔怔半晌,才赶紧跟上。

五十四

这段山坡爬起来有些陡,也不是笔直向上,是有些弯绕的,感觉彷佛没有尽头,爬了好一阵,还是不见到底。

铺在泥里的青石不怎麽宽阔,上头也有点儿滑,有时没踩稳,就会踩进石板间隙里头…在脚步踉跄了几次後,傅甯抒乾脆的用空的那手拉着我走了。

越往上爬,风吹得越猛…

周围细密的光秃枝干摇晃的很厉害,整片山岩上都是枯黄落叶,除此之外,再也看不见别的什麽,这会儿是冬天,压根儿听不见虫鸣鸟叫。

本来下车时,还觉着很冷,可走了一段後,身体逐渐暖和,到後头就热起来。我抬起手,把拢高的毛氅领往下拉开一点儿,又往脸颊摸了摸。

唔,都是汗…

我喘了口气,往走在身侧的傅甯抒瞥去。

他外头也罩了件雪白的大氅,可一路这麽走下来,脸色静静的,同初上山时一样,变都没变过,没见气有多喘。

牵着我的手心也是乾燥温暖的…

对了,他另一手还提着东西呢,我怔怔的看去。

似乎察觉到视线,傅甯抒就看了过来。

「…还有一点儿路。」他往上看了一眼,然後开口,大约以为我是要问这个的,「累麽?歇一下也行。」

问着,他像是要停了下来…

「我不累的,只是有点儿热。」我摇头,说道:「衣服穿得太多了,我想要脱下这件。」

傅甯抒却说:「脱下来吹了风,回头要着凉。」

「喔…」

既然这样,那还是忍忍吧,万一着凉了,可才麻烦呢。

又爬了一段,石阶到底了,变成平缓的分作两边的坡路;一边是继续向上,另一边则是往下,往林子深处通去。

「先生,现在要往哪儿走?」我脱口问。

傅甯抒没回答,只是松开我的手,就先一步在前,往向上的坡路走去。

唔,要再往上爬呀?我歪了歪头,连忙跟上。

可其实没有爬多久,那段坡路走上去一会儿就越来越平缓,林木间距也逐渐开阔,变成了疏疏落落的树丛。

走出树丛,忽地亮了起来,就见满面都是崇山峻岭。

我呆住,才又踏出脚步,走上高耸的广阔的山崖。

烟岚蒙蒙,飘散在其间,往下往去一片辽阔,却又郁郁森森的看不见底。冷风在崖间烈烈的吹灌,把一路的热气都给吹散了。

这里是…

我怔怔的往前望去。

傅甯抒已经走到崖前,那儿分开竖立了两块小小的黑色石碑。他走至後面的那块碑前,放下了提着的篮子。

他盯着那块碑半晌,手往腰间摸去,拿出一根短笛,眼眸微低,便将笛子横在了唇边,霎时泠泠的笛音响起,回荡了满山之间。

我怔怔的没动,只是听着着悠悠不断的曲儿,不知这是什麽调子,从来没听过,好听非常,可却没来由觉着心底像是给什麽揪住了似的,郁郁怅怅的。

傅甯抒吹了一段,略微抬眼,笛音便停住了。他垂下手,就蹲身下来,然後将笛子放到一边,揭开篮子上盖。

我犹豫了一下,才慢吞吞的走近,就见着他从篮子内拿出了一只水壶,然後站起身,拔开了上盖往碑上浇淋,再拿了帕子很仔细的擦了擦。

我呆了呆,瞧向石碑,随着水冲刷,隐约看见上头刻有字。靠近右侧下的字有点儿潦草,正中的就比较方正清晰。

写着…傅…傅氏…我心里咦了一下,睁大了眼睛,盯着上面写着的傅氏若霜之墓。

这是…我忍不住看向傅甯抒,疑惑出声:「先生?」

「这是我的姨母。」傅甯抒开口,语调淡淡的:「今儿个是她的生辰。」

咦?我怔了一下,不禁又看了碑石,这儿…底下埋着的是他的姨母?正诧异,耳边又听傅甯抒说了一句。

「往年这个日子,我们都是一起过的。」他停了停,又低道:「她是在之前才过世的,不过,说是之前,其实也一段时间了。」

之前…

是…中秋那时候…

不知怎地,自然而然的就联想到那时候。

那时,他突然离开了好几天,就是因为这个缘故麽?我怔了怔,往傅甯抒看去,隐约又想起了中秋那晚…

「…姨母与人早已仳离,身後便不能入对方的祠堂。」傅甯抒又开口,说着的时候慢慢的燃了两支香,「但嫁过的女子,也入不得原来宗族的墓地。不过就算能,料想她也是不愿。」

最後一句,说得很轻,像是自言自语…

他顿了一顿,就往我看来,递了一支香,淡淡地说:「既然来了,你也拜一拜她。」

我呆了一下,才连忙伸手去接,就和他一起对着墓碑拜了几下。

傅甯抒又把香拿了回去,蹲下身来,同他手里的香插进泥里,然後两手合脸前,眼睛微微一闭。

我看着他动作,又往墓碑看去一眼,忍了一忍,还是脱口:「先生的姨母…是在中秋前那时过世的麽?」

傅甯抒睁了眼,垂下手来,低嗯了一声。

「那…」我小声的说:「所以…先生才很伤心呀。」

傅甯抒默了一默,然後站了起身。

他往我看来,面色是温和的,不过却轻沉了口气才说:「难受总是会的,伤心…倒真是没有。」

我愣了愣,觉得很困惑…

那时他明明…明明看起来很伤心很伤心的呀。

「姨母打小开始,身体就一直不算好,能到这把年岁,其实不易…」傅甯抒再开口道:「她与人仳离,就搬回了傅家,然後迁到山里的别院,休养了好些年,时好时坏,直到年前…开始每况愈下,一天比一天差。」

他停了一下,看着墓碑,低低的道:「心里…不是没有预备的,所以发生了,虽然觉得难受,不过缓下来後,也是能过去的。」

我听得很懵懂…

「伤心…和难受不一样麽?」我不禁脱口。

傅甯抒看着我,微微一笑,轻声道:「以後你会懂的。」

我喔了一声,转开目光,瞧向了另一块碑石。

上面也有字,刻着…

字形很潦草,而且像是很久了,有一点儿模糊…

我努力的辨别,默默念出口…唔,好像是遥寄…甯氏傅若雪。

我困惑了一下,向傅甯抒望去:「先生,这是谁?」

傅甯抒也看了过去,然後就低身再取起水壶,往那块碑石走近。他将水再往下浇淋,慢慢地道:「上头写的名儿,是我的娘亲。」

我忍不住睁大了眼,咦了一声…

「她不葬在这儿。」傅甯抒只又说:「只是作为遥寄而设的。」像是想了一想,才又说:「她与姨母是双生,所以今儿个也是她的生辰。」

不知怎地,我忽然觉得…他心里其实是不愿提起来的,虽然他神情没变,但隐约就觉得比方要沉重了点儿。

我怔怔的靠近过去,忍不住就去拉了傅甯抒露在外的手。

傅甯抒像是一怔,然後与我对看,目光轻轻的,眼神很平静。他笑了一下,与我的手握了一握,就微微别开眼,望向了山崖外。

「她…过世的很早。」他跟着说:「在这儿之前,我便少有机会与她在一块儿了,连见一面都难。她与姨母虽是双生姊妹,可性子却更强了些…她…与族里的一些人相互有着歧见,就由族里搬迁出来,一人独居…直至过世。」

傅甯抒断续说完,轻沉了口气,跟着就沉默了…

我看着他,很想说点儿什麽,但又不知能说什麽。

他娘亲死的那时,他…是不是比知道姨母过世时要难过…那时候的他,是不是非常伤心?

虽然他话中,说他同自个儿的娘亲相处的少,但他一定是很伤心的。

方才他没主动提起,都是因为我问…

我低了低眼睛,抿了抿唇,脱口道:「先生,对不起。」

傅甯抒像是转回了目光…

「做什麽道歉?」

我听他问,抬起眼来瞅向他,心里一阵过意不去,说道:「先生不想提的吧,如果不是我问…」

话还没完,傅甯抒已是叹了口气,打断了话:「「你呀…」

我愣愣的看着他…「先生?」

傅甯抒摇了摇头,「陈年旧事而已,没什麽不能提的。」他轻声说,就抽开了手,然後放到我的肩上,目光与我直视,又道:「静思,你不用对我道歉,知道麽?」

我对着他,有些懵懵地点了下头…又想了一下,不禁小声脱口:「先生…那我问以前的事儿也没关系的麽?」

傅甯抒笑了一下,说道:「可以的,不过…」他收回了手,就去收拾起东西,边又道:「现在先不说了,这儿风大,吹多了要着凉的,回去吧。」

回去?我怔了怔,脱口问:「先生,要回去哪儿?」

傅甯抒指了指来时的方向,一手提起篮子,说:「方才不是提到傅家在这儿有座别院麽?」

我唔了一下,好像…有的样子。

可是…

方才一路爬上来,也没见着什麽房子,而且…都是山坡和树,哪儿有地建什麽别院呀?

「走了,别发愣。」

先一步走在前头的人出声催促,我喔了一声,赶紧快步的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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