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甚麽地方?
伴随着身体的转醒,是尖细的刺痒,扎着她的脸,扎着她的手,扎得她浑身不甚舒服,她微恼地伸手去拨,拨出一阵风,一股腥涩的气味随即充斥鼻尖,吐呐之间尽是泥草之味,异常难闻。
喉好乾,全身酸酸痛痛的,不舒服极了。
「水……」她艰难地轻语,眉头痛苦地全皱在一起。
她未听见预想中奴仆拥簇的前呼後应,却感觉到一行清泉注入嘴里,不知是哪个新来的小婢,居然粗笨地让水流满了腮,顺着颈子滑落衣襟,湿了襦衣。
哼,莫让她知道是哪个贱婢,否则她绝不轻饶!
奇怪,元嫣、元娆从不离侍,她们怎会将照料的工作交给他人?难道父相真让人砍了她们姐妹俩不成?
眼前是一片朦胧,朦胧的青色在光影中轻晃,一枝枝是摇曳着的杂草,又长又密,她只觉是一时眼花,却又觉得躺着的地方也硬得奇怪,不时还有些小石般的尖物刺痛她,这一点也不像她平时惯睡的软塌,恶劣的感觉令她忍不住颦眉难耐。
这是怎般?她揉眼,揉了又揉,想将那一层模糊剥落,渐渐地,她看清了,却只有无法形容的震惊。
那是一座山,那是杂乱的草,她躺在其间,将自己弄得一身沙泥脏污,身上的衣因为斑驳的血迹而辨不出原色──她记得自己身着待嫁的金丝红绫凤帔,由始至终未曾踏出过相府,父亲的说话声犹在耳际,何以睁了眼,却变了光境?
这究竟……
「哇啊,她醒了!」男孩的惊叫自她上方响起,是她方才听见的陌生声音。
她确定自已不曾听过这把声音,却为何自她昏迷後不久就在她耳畔?
父相……她的父亲在哪里?不是一直在她身旁照料着麽?怎没听见父相说话?她醒了,她醒了啊,怎还不来看看她?
「喂,你别乱动啊,你都伤成这模样了,是怕死不了麽?」男孩慌斥,带着直率的讥责,明明还带有稚嫩的童音,偏生装出一副大人的样子。
「你是谁……」柳宠娘咬牙,浑身竖起防备似地瞪过去,脱口的声音是意料之外的乾哑无力。
是受了一箭的缘故麽?可是……父相究竟在哪儿?她的眼睛骨碌碌地四处转动,眨过一眼又一眼,彷佛看清楚了眼前便会呈现别样的光境,回到她所熟悉的相府,然任她再用力瞪,山依旧在,草依旧在,陌生的人也依旧在。
立在身前的依稀是一个精瘦的少年,一身戎服裤装灰灰旧旧的,背後插着数根比他高出几分的箭矢,一看便知身分贫贱,偏生那张脸是天生的白晢,意外地勾勒出精雕细琢的俊逸,虽年仅十四五岁而未脱稚气,浑身上下尽是率性的活泼,却仍不难猜想他长大後会是怎生一个俊俏男儿。
是相府的家奴?她用高傲的眼光批判着,偏生想不明白此刻身在荒山中的突兀。
「元嫣、元娆在哪里,让她们来……」她勉力扯着乾涩的喉,每一字都不是她那娇脆的嗓,每一句都说得那麽不顺畅,彷佛声喉不是属她所有一般。
好奇怪,这柔细的轻嗓是谁的?说话的当真是她自己麽?她掩唇,不敢置相地瞪大眼睛。
「啥?谁呀?」男孩听不太清,扬眉问道。
柳宠娘颦了眉,因为她感觉不出对方对她的敬畏,她开始生疑,甚至心慌,只能用更高傲的嘴脸掩饰,「你到底是谁,我以前怎没见过你……」
「当然罗,因为咱们是第一次见面啊。」男孩翻了翻白眼,活像对方问了甚麽傻话一般。
「你是否见过我的贴身侍婢?她们是孪生姐妹,长得一模一样的……」
「贴身侍婢?你想当小姐想疯了啊?都被弃屍荒野了,那两个贴身侍婢是要替你收屍麽?你要是千金小姐,我就是相府的小少爷哩!」男孩不留情面地讪笑,令听的人气得发颤。
「闭嘴!你……你给我的弟弟提鞋也不配!」柳宠娘有气无力地啐道。
相府的小少爷据说是某位姨娘生的庶出儿子,身为长姐的柳宠娘其实也不甚清楚,更别提有甚麽姐弟情谊。如今这一话,不为弟弟平反,纯粋是出身的骄傲不允许胡说八道。
「哦,小姐脾气倒不小啊!」男孩戏谑地笑。
不欲再与这个莫名其妙的陌生男孩对话,她伸手欲撑起身来,亲身搞清楚现下的处境,岂料这麽一动,身体各处猛地传来激烈的刺痛,犹如密雨万针漫天袭来,犹如炙火熊熊灼烧,尤是手脚更是痛辣,自小娇生惯养的她经不得痛,禁不在猛颤,禁不住痛呼,蜷缩成一团强忍着。
好痛,好痛啊……是那一箭麽?可是她此刻全身泛痛,脚上、手上、脚上,彷佛被人狠狠鞭笞过一样,每一寸肌肤都热辣欲烧。她不知与一箭穿心的痛比较起来哪一回更难忍,此刻却只觉恨不得再度昏死一回,回到那个只有意识飘流的空间里去。
自从她醒来後,一切脱节的异象像是画卷般逐分摊开,越触目越发惊心。
心跳隆隆如鼓,一声一声皆是她的手足无措,她以为自己犹在梦中,却又切切实实地感受到生命的存在,由眼睛至耳际,由肌肤到意识,全都敏感地清醒着。
是否她中箭後昏睡太久,无感於时光的流逝,方才不知曾发生在她身上的种种变化,以至於彷佛昨日的历历在目,其实早已经历红尘覆染,换来一片面目全非的事过境迁?不对,不对啊……她的意识未曾中断过,父相的怒火分明言犹在耳,怎就在弹指的瞬间,变出如此多的不同?
心中有万千惊茫,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彷佛在她与世界之间横开了一道跨不过的深沟。
「玄弋,少说两句。」另一把异常粗沉的男声冷淡地响起,那是属於成熟男人的声音,虽然粗糙,却沉稳,冷淡的口吻平添一道威严,令她心头一窒。
她这才发现原来还有一个男人在场,陌生的感觉越发加重,在她心底悄然瓦解出慌乱。
「孩子?」一只大掌水轻轻覆上她的肩,紧接着刻意压低的声音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