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过去，眼泪停不下来，「姜以穹」三个字还是在我耳边环绕着，要不是九月的妈妈，我不会知道自己如此挂记着、不会知道自己原来对於「姜」这个姓氏如此的渴望。
不过我想我渴望的不单单是「姜」这个姓吧。
「以穹，出个声让我知道你没事好吗？」我打开门，没有出去，而是要他进来，我怕九月的妈妈看见我这副样子，但又不想让姜夕尧在外头乾等又担心。
「这样好吗？」我点头，要他别顾虑。
我也不知道为什麽，只是有一个人一直在外头等着自己哭完，这种感觉很怪。但是在他面前我想我可以强忍泪水，只因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眼泪，不管过去的我有多失控，至少现在不要。
「等我眼睛不红再出去吧。」我把门关上，然後这麽说着。
「嗯。」姜夕尧点点头，之後我们两个一阵沉默。
我看着镜子里头的自己，很狼狈，於是伸出手尽力的整理，尽量不让自己露出破绽，毕竟我不想让一个还不熟悉的人为我担心。
「我会找时间跟阿姨讲清楚的。」听见他这麽说，我停下梳着头发的手，摇了摇头：「不用了，没有关系的。」一脸不在乎，把头发梳整齐後用发圈绑起马尾。
「……你为什麽都要这样？」我不解的看着他，他紧皱着眉头，表情有些严肃。
「我的意思是，明明会让自己痛苦，又为什麽要装作不在乎呢？」他依然皱着眉头，然而我却看见他的眉眼间流露着些许的心疼和温柔。
「我没有装作不在乎。」而我摇头，依旧反驳。
「那为什麽不让我把真相告诉阿姨？」
「那是因为我不想让一个才初次见面的人担心，我不想欠她那麽多，她没有必要为了我的事情、为了一句对我说的话而觉得对我有所亏欠，虽然她不一定会这麽想，但我就是不想以这种方式伤害她。」我缓缓摇头，垂下眼：「我没有让一个陌生人为了我而心伤的价值，就算是一点点的负面情绪都是。」
「我大概知道那种不想让人担心的感觉，但是我不会认为那是自己没有价值，而是不管是谁都没有那个价值，既然大家都一样，那就表示这件事情并不是有没有价值的关系了，不是吗？」他价值来价值去的，无非就是为了反驳我，於是我笑了笑，不予置评。
「以穹，你知道为什麽我不愿意接受爸的事业吗？」在沉默之後，他开了一个有些敏感的话题。
因为你不知足。我想这样回答，但不知为何却无法这样开口，心里是这样想的，但另一个声音却告诉我：「你让他离你这麽近了，不就表示你慢慢在接受他了吗？」是这样吧，我也想不出别的原因了，就相信这声音一次吧。
「为什麽？」我抬头，看见他的脸庞照耀着日光灯，但他脸上的笑容却像是照了灿烂的阳光般，耀眼，或者是刺眼。
「我有跟你提过那个国中老师吧？他就像我的爸爸一样，他告诉我，如果这辈子都在父母的保护下成长的话，将来父母走了，我顶多只是得到钱而已，那样的人生绝对是空虚的，因为我什麽都不知道，搞不好到那时候连我手中的钱是怎麽来的也不知道。
他要我好好想想，因为即便父母的教育方式不对，孩子和其他人也不能说些什麽，这时候就只能看自己的努力了，他说如果我真的想通了，那就踏出去吧，踏出父母的羽翼之下，勇敢的去跌撞、直到自己能够飞翔为止。
其实生活也不过如此而已，用跌撞出的伤痕去造就一段段缘分、一段段知识，到最後老死，然而最绚烂的是那些过程，即便伤痛过，但在离去的那一刻是快乐的，那便是目标吧，至少能让自己勇敢的踏入下一段生命里。
所以其实我很希望以穹你能够快乐。」他微笑，对我这麽说着。
我点点头。
「好了，眼睛不红了吧。」他伸出手把我的脸转向镜子，然後指了指我的眼睛，微笑道。我点头，转身开启门，刻意忽略掉他双手带给我的温度，有时候太温暖的关怀，是会让人越来越伤感的。
「你先出去吧，我上个厕所。」关上门前，他对我这麽说。
我缓步走往客厅，有点不知道该怎麽面对九月的妈妈。我装作自然的望了望这间房子的样子，试图减少心中的紧张。是间很普通的房子，里头的装潢比外观还要更崭新一些，油漆也没有脱落的痕迹，可能是最近有重新粉刷过吧。
当我到了客厅，发现只有九月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没有开电视只是低着头，似乎在发呆。老实说我对他的印象很不错，该怎麽说呢……甚至比不错还要再好一点吧，至少知道之後会跟我同居的人是他，有比较安心一些的感觉了。
「呃，九、九月……哥吗？」对我来说这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能开口和他攀谈，这对我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是以後可能要和他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既然有那样的心理准备了，那还是得要跨出这一步吧。
他抬头，瞪着双眼，望了我零点几秒後弯起了笑容：「叫我九月就好了，我不喜欢哥字。」他的语调很奇特，明明是低沉且稳重的声音，但搭上的却是有些小孩子气的语气。
而我乖乖的点了点头，喃喃的说了声：「九月。」像是在为自己的脑袋建立一个资料库似的。
「那个……阿、阿姨去了哪里了？」其实真正想问的是阿姨是否有察觉我的不对，但是真的不知道该怎麽开口才好。
「她去买菜了，八成会留你们下来吃饭。」九月点起了一根菸，用无奈的口吻说着。我凝望着菸雾飞舞着，嗅着我所陌生的菸味，不知道为什麽原先让我排斥的菸味从他口中吐出来後，变得不那麽令人厌恶了。
「啊、对不起，」他像是想起了什麽，突然把菸熄掉：「我忘了你不喜欢菸味。」他露出了抱歉的笑容，而我摇摇头，说了声没有关系。
「不好意思，以後你如果跟我们住的话，我会克制自己的。」他一说完，我马上摇头：「没关系，真的没有关系，你没有必要为了我牺牲自己的权利。」我有些激动，真的想要他明白我的意思，我真的不希望他为了我而勉强自己，明明来打扰他们的是我，他们却要为我做改变，这样不是很没道理吗？
而他闻言，突然沉默了下来，连眉头也微皱着，我不知道他是为了什麽，但是我很害怕是自己又做了些什麽，在无意中让他不开心。
毕竟我常常做这种蠢事啊，更蠢的是到最後都不知道为什麽，为什麽这样的自己会被别人给讨厌。
「……以穹，」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喊我的名字，我紧张的回应。「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但至少我是这麽想的：我们的关系是平等的，你懂吗？我没有低於你，但是你也并没有低於我，所以不管谁为谁做什麽事情，都没有错，也没有应该不应该这回事，因为我心甘情愿，因为我答应了你哥哥、答应让你进入我们的生活、答应会好好的照顾且包容你，我既然说了、又是对一个对我来说如此重要的人承诺了，那我就不会食言。」
他的眼神很坚定，让一直凝望着的我有些迷惑了，或者说被吸引了，他的一字一句里说明着对友情的义气、说明着对承诺的坚持，说明着……想对我好的心意。
「以穹，你知道你哥哥为什麽要坚持搬出来住吗？」我点点头：「为了要让自己独立吧、那个曾经如父亲的老师所说过的，所以他想要独立。」
九月微笑：「这是其中一个原因没有错，然而另一个原因你一定不知道吧，他是为了你喔，从一开始他就是为了你才想搬出来住的，他想带你脱离那个困境，即便你对他同样充满恨意也一样。」九月的话让我愣住了。
姜夕尧要搬出来是为了我吗？真的是为了我？
「你哥哥大概没跟你说吧，其实那个让他尊敬如父的老师，也曾经是我的老师，他教了我很多的道理，只是当时的我太叛逆，所以什麽都没有听进去，唯独记得他说过一句话：『其实生命，就是一场又一场的赌注。』每做一个抉择、就是一场赌注，只是筹码不只是钱那麽肤浅而已。你哥哥的这一场赌注，是为了你，筹码是和家人的相处以及未来，即便你会拒绝他、即便这场赌注很可能让他失去一切，他也愿意。
因为他知道他并不是最苦的人，家里头永远有一个女孩在等着他帮助，即便那个女孩还在逞强着，但他知道这是他的责任，因为他要代替这个家给女孩一个补偿。」
「他……为什麽要这样？你又为什麽要这样？这些明明都不是你们应该负担的不是吗？我从来……就不是谁的责任啊，没有人应该为我做什麽啊，我不值得、真的不值得啊！」眼眶再次泛红，我激动的说着。
「我也曾经问过他为什麽，他只是一脸理所当然的回了一句：『因为以穹是我的妹妹啊』我想，这就足够了吧。这理由也许很牵强，但却也不可否认，这是最好的理由了。我想他对你应该多少都有一些愧疚吧，愧疚当时年纪轻的自己对你说出那些残忍的话语，他觉得他自己伤害了你，所以他愿意为你做些什麽。
但是这不仅仅只是愧疚，因为当他在学习反省自己对你的态度时，他就改变了，他的想法和态度都改变了，他知道过去那些是错的，现在的他才是对的。」
听着听着，我的泪水不自觉的滑落，是感动也觉得不可思议。
「我知道你也许还在犹豫该不该和你哥哥生活，但就连我这个外人也知道你在家里一定不快乐，非常不快乐，而一直到国中毕业、甚至高中、大学，你都很有可能会一直维持在现状，看着妹妹的差别待遇，孤单着；然而与你哥哥一起生活并不表示你会很好，只是这是你人生中第一个赌注、第一个选择题，以往都是别人主宰你的一切，这次你能够自己下赌注了，为何不赌一赌呢？更何况你的筹码几乎是零，对吧？」
九月微笑着向我说，这时姜夕尧的声音从後头传出。
「以穹，就跟九月说的一样，这对我来说是一场大赌注，我希望你也可以勇敢的孤注一掷，相信我一次，也给自己一次机会，和我们一起生活。」姜夕尧这麽说着，而我看着眼前微笑递卫生纸给我的九月，心里想着他们所说的一字一句……
也许过去的我缺乏的就是勇气，就连不想靠近姜夕尧也是缺乏勇气，因为一直没拥有什麽所以更小心翼翼的去想捉住什麽，然而我的太过懦弱却让自己错过了能够捉住幸福的机会，其实换个角度想，我什麽都没有，所以也该更勇敢的去失去吧。
「你……」我对九月开口。
「如果你要问我为什麽要这样对你，我会告诉你：因为你是姜夕尧的妹妹，因为你是方以穹。」九月微笑道。
我又哭了，却也笑了，然後我点头，一直点头。
「唉唷以穹啊！你怎麽哭成这样啦！」这时门口传来阿姨的声音，而我听见这个声音後不知道为什麽越哭越凶。
「妈，没事啦，兄妹吵架和好而已啦。」九月挥了挥手，恢复了方才的痞样，然後拉着他的妈妈：「走、走，把空间留给他们，我们煮菜去。」两人便一同到了厨房。
客厅瞬间只剩下我的哭声，心想姜夕尧会很尴尬，但是却怎麽样也停不下来。
「以穹，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姜夕尧突然开口，然後缓缓的伸出双臂，看见了这个姿势我又大哭了，接着做了一件我从来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我缓缓的走近、然後靠进了他的怀里，汲取着属於哥哥的温暖。
「以穹，我很谢谢你，谢谢。」
※谢谢你们，让我鼓起勇气为自己孤注一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