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决心
返家第三天，慈宁宫派了总管太监刘忠前来宣旨，鉴於春节将至，太皇太后特恩准我陪爸过完新年，元宵後再进宫执事。
如果可以选择，我会选择回到现代。妈需要人照顾，而且多了身霞陪伴，姊妹俩同心合力，一定能撑到妈清醒，一家三口享着幸福快乐的天伦之乐。
爸在清朝还有一大家子人得扛，马佳氏的兴衰荣辱全在他肩头上，他走不开，即便走得开，也无法担保他能前往现代。
想走不见得能走，我的情况不也是如此？
曾经暗自想过，会不会在下次月经来时，又像上次跨越时空来到清朝一样，刹那间回到家？
因为无法确定，我语带保留对爸说：
「到该走的时候，我自然会走，但不是现在。」
巧的是，妈说过类似的话，以致於这个话题，在爸的无奈苦笑中收场。
有太多话想对我说，爸吩咐小钱子到酒楼买了两大篮菜肴，摆满整整一大桌，一个劲往我碗里挟菜。
「陪阿玛喝一杯。」
爸起了酒兴，我不好拒绝，硬着头皮喝下这辈子第一杯烈酒，呛得我猛咳嗽。
「看来你额娘的好酒量全给了身霞。」
爸笑话我。
「等我喝过几遍再说。」
我有些不服气，捧着杯子向爸又要了一杯，酒水一穿过喉咙，像是烧起来似地，脸烫得宛如站在大太阳底下，胃肠暖暖地，让人忘了外头是冰天雪地，有种说不出的舒服感，不自觉又要了第三杯。
等我傻傻呼呼笑着时，早已记不清喝了多少杯？
只记得诺敏大哥跑来，慌张地对爸说，太皇太后送了赏赐到府里，他额娘一听说爸将我带进宫，发了好大一顿脾气，闹得不可开交，要爸赶紧回去安抚。
爸头大地，嘱咐刘氏妥善照料酒醉的我，和大哥两人急急忙忙奔回本邸。
一大清早醒来，饱嚐宿醉的痛苦，头重得无法思考，只能静静听燕芝描述昨晚曾发生过，我不记得的事。
「小姐嚷嚷着要老爷选对边站，不断叫着皇上爷的年号，刘嬷嬷为了摀住你的嘴，还被你咬了一口。」
刘氏平时对丫鬟管教甚严，燕芝忍不住幸灾乐祸。
「阿玛听了怎麽说？」
既然都说了，我想知道爸的反应。
「老爷那时已经回本邸。」
听燕芝这麽说，心里乱糟糟地，挣扎着究竟该不该正式提醒爸，毕竟这会连带影响我在清朝的命运，倘若回不了现代。
在慈宁宫来旨意之前，刘氏先替我打点进宫所需的一切。
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我印象中後宫之内，更是尔虞我诈，凶险万分。以为刘氏会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舍不得我走，她却是兴高彩烈，当成天大荣耀似地，要我把握住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女人家最大的幸福，无非是找到一个好归宿，如今有太皇太后为你做主，阿姆也能了无牵挂。」
说得一副我找不到好婆家嫁似地，即便我是私生女，好歹也是将军家的人，没理由嫁不出去。
但比起在这两年莫名其妙地嫁人，能入宫缓冲个几年，对我确实是件好事。
反正如爸所说，懿旨不可违，如果我走不了，这宫我是入定了。
爸漏了说，如果我走得了，也真的走了，他、诺敏大哥，还有一大家子的人，便得承担抗旨不遵的大罪。
爸这份为了维护我，不惜豁出性命的心意，说什麽我也不能陷他於不义。
有了觉悟，便不觉得害怕，从容地等待进宫日到来。
一转眼到了小年夜，富察姑姑再次应诺敏大哥请托前来，她预备住下，直到过完元宵节，这回要将上次来不及讲授的种种宫仪，完整教会我。
体恤我将有好长一段时间困在深宫内苑，富察姑姑不赶着上课，随着我发问，解答一些我好奇不懂的宫事。
不像刘氏遮遮掩掩，富察姑姑直白地告诉我，我因为出身不明，一早便失去秀女资格，同样的理由，不好找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多半是嫁给官宦人家的庶出子弟。
若由太皇太后出面情况便大不同，尤其她又在爸面前亲口允诺。最好能嫁进哪个贝勒府里当侧福晋，再不济也能许给大臣的嫡子当个侧室。
听了我差点没当场晕倒，因为无论怎麽样，我不是嫁到小三家，就是嫁给人家当小三，这是什麽鬼时代？
「不能不嫁吗？」
我说出真心话。
「你要像姑姑这样吗？」
富察姑姑拿自己当活教材。
「有什麽不好，一个人多轻松自在。」
别说我根本没有结婚的想法，即便有，也不会委曲求全。
「恐怕你是整个大清唯一会这麽想的女子。」
富察姑姑笑说。
「你这孩子，有着我说不出来的特别，也许进了宫会有不同的际遇。」
感觉得到富察姑姑对我的喜爱与用心。
「姑姑为什麽不嫁？」
我问。
「像我这种面丑心恶的老姑娘，谁人会要？」
富察姑姑自我嫌弃地说。
「姑姑哪里丑了？你可是我所见过的人之中，数一数二的好心人。」
平心而论，富察姑姑正值女人最美丽的年纪，聪明又能干的轻熟女，在现代可是抢手得很。
「我觉得诺敏大哥很喜欢姑姑。」
我试探性问。
「别瞎说，给别人听见，不知会被传得多不堪。」
富察姑姑对名节十分看重，但从语气中，她并非不晓得大哥对她有意。
「姑姑还有事没了，早把儿女私情抛诸脑後。」
说着说着，富察姑姑又露出平日的忧郁眼神，她是个有故事的女人，令人好奇，她隐藏着什麽秘密？
我猜，富察姑姑心上有人，不然还能是什麽呢？诺敏大哥的爱情极有可能变成一场悲恋。
除夕夜，富察姑姑卷起袖子下厨。大火炒菜，慢火调羹汤全难不倒她，比酒楼大厨做得还要精致美味。这回来，更带上自己去年酿的梅酒，倒在现刨，细如雪花的冰上，酸酸甜甜地又不腻口，与烧口的白乾相比，别有一番风味，叫人欲罢不能。
「这叫一丛梅意落冰心，醉後好相思。」
还帮喝酒，取了个风雅的名堂。
她踢得一脚好毽子，随便从哪个地方、哪种力道，只要把雪白的鸡毛毽子往她一扔，她都能勾回到身边。前後左右，上上下下，毽子像是一只白色雀鸟，在她脚下旋转飞舞。
在我心中，富察姑姑十项全能，令人佩服崇拜，如果没有她，这个年，我八成会在思念妈的眼泪里度过。
喝酒又大玩毽子，热热闹闹守完岁，听见门外响起鞭炮声，刘氏催促我上床就寝。累归累，眼皮撑不住地阖上，脑袋仍是清楚的，听得见刘氏与富察姑姑在我房里说话。
「每年小年夜老爷、少爷都会过来，提前陪小姐围炉，今年夫人这麽一闹，谁也不敢来了。别看小姐年纪小，一副不长心眼的模样，其实心思细腻得很，这麽多年，也就今晚真心笑过。」
刘氏感谢富察姑姑带来的欢乐。
「嬷嬷也没见过小夫人？」
她们谈到妈。
「这是咱府里的大忌，小姐抱到我手上时，还在强褓之中，那时小夫人就不在了，听说她出自……」
刘氏越说越小声，声音细到我听不见。
「原来如此，可怜的孩子。」
富察姑姑恍然大悟地说，我更好奇了。
「我家小姐今後全指望太皇太后提携。」
刘氏最近开口闭口都是我的人生大事。
「静蓝会尽力而为，其他得看小姐的造化。」
富察姑姑懂得刘氏话意。
「我听说哪怕是宫女，只要得到皇上临幸，便能一夜翻身，再怀个龙子，他日封妃封后亦非难事。」
刘氏竟打着要我成为後宫嫔妃的主意。
「嬷嬷有所不知，後宫为了争得龙宠，勾心斗角，无所不用其极，现下几位主子皆年幼，尚且天真烂漫，再过几年，等起了妒忌，还得上演一出万年不变的阴谋算计。换成我，绝不会让小姐身陷其中。」
富察姑姑是明白人，一口杜绝刘氏奢望。
「有哪个女人，不想飞上枝头当凤凰？」
刘氏乡愿地说。
「我。」
我气不过，猛然起身顶撞刘氏。
为人奴仆，最忌讳在背後议论主子，刘氏朝自己嘴巴打了两下，见我眼神怒恶，闷着不说话，狼狈地逃出房间。
「她是奶大你的人，你不该这样对待她。」
见我行为过了火，富察姑姑柔声规劝我。
「我不要当皇上的女人。」
这从来不是我人生的选项。
「傻孩子，放眼天下，谁能对天子说声不呢？」
富察姑姑悲观地说。
「姑姑，你在宫中待了那麽久一定知道法子的。」
我抱住富察姑姑低声哀求。
「你又不是去当秀女，即便是秀女也不见得能中选，何况只是区区一个宫女，无须杞人忧天。」
富察姑姑安慰我。
「那为什麽阿姆说得一副，我一定会被皇上看中？」
刘氏的语气彷佛这是迟早的事。
「因为你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小美人，又在慈宁宫随侍太皇太后，皇上至孝，你们天天会碰上面，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你阿姆自然会这麽想。」
富察姑姑对宫事有着一定程度的掌握。
「我不要，与其当妃子，我宁可像姑姑一样终生不嫁。」
我气得整个人躲进被子里，蒙住头不出来。
「也不是没有办法，就不知道你做不做得到？」
富察姑姑劝了我几次，看我完全不听，拗不过我才说。
「我一定能做到。」
我兴冲冲钻出被窝问，从小我就是一个认准了目标，不怕辛苦走到底的人，学筝便是一个例子。
「姑姑有办法让皇上讨厌你。」
没有开始便不会有结果，富察姑姑承诺会在入宫前，教会我釜底抽薪的法子，前提是我必须彻底照她的法子做。
「你要像鄂妃娘娘，言谈、举手投足都得维妙维肖，彷佛是她投胎转世。」
富察姑姑要我变成她过去的主子，那个令顺治荒废政务，冷落六宫的皇妃。
「在皇上心里，鄂妃娘娘是害他父母失欢，导致父皇伤心欲绝早早辞世的罪人，只要你学得像，宫里的人把你当成鄂妃娘娘化身，皇上性子刚烈，必然容不下你。」
见识过康熙的脾气，知道富察姑姑的话有根有据，参考价值极高。
「我做。」
下定决心，一定要让康熙厌恶到，看也不想看见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