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她还好吗？」
当我进入杰利的视线范围，他坐在楼梯上端问我。身旁摆着我的和他的书包，脚边还有那双倒放的鞋子，皮鞋底部残留着深色沙子。
「嗯，我还跟蓉华说了沙滩上的事喔！」我踏上一步步阶梯走向他，对上他的双眼。想起蓉华说的幼稚，我忍不住将微笑弯的更大一些，杰利的眼睛随着我移动，然後看着我坐在他旁边的空位。
铁楼梯的冰凉，开始从屁股扩散。
「我觉得好怪喔，我们怎麽会忘记她……」将双脚伸直，我跟杰利说了原本听见她不生气後有松了好大一口气，但接着我现在却感到一股有点像空虚但又不是空虚的感觉。他偏着头思考了一会儿，最後认同的点点头。
「没事的，你也知道蓉华的脾气，她是真的不生气。」杰利侧过脸对我笑，我信任他说的话，所以将缩起的肩膀稍稍放松，「喔对了，仓仔和阿蕨回家时会顺道在药局等她，然後我刚也把大崇交给他妈了。」跟我说了男孩们的踪迹，他接着向我描述仓仔安抚大崇，因为他还是以为蓉华不见了。
「他怎麽那－－麽呆啊。」我们两个大笑，然後杰利将头探过来，「你很狼狈喔。膝盖怎麽样？」我拉起裙摆并将它反摺高过膝盖，除了有一点脏外，一点都不会痛。
「没事欸！」兴高采烈的抬头和杰利说，只见他一脸不可置信。
「我很认真的问你喔，你是不是没有把我当男的？」他一手翻下我的裙子，瞥着笑等我回答。但我完全不懂他的意思，杰利当然是男的啊。
「原来你一直是进女厕的吗？」他一愣，随即一个巴掌往我头挥下去。
我吃痛，很没气质欸怎麽可以打头。
「笨蛋笨蛋笨蛋。」杰利对着空气低吼近乎歇斯底里，然後猛然转过来看着我，我摆出无辜的表情。
「好好好，杰利是男的，这我用看的也看的出来，你妈把你养的这麽好。」我笑嘻嘻的说，然後他只骂了一句欠揍。
「呃噢，若彤是她妈妈来接走的。」突然想起似的，杰利在快要黑暗的天色里说着。我恍然大悟，难怪刚刚觉得又少了一个人。绕着混乱的思绪，我们两个都沉默了一会儿。
「那我走了。」他单手抓起书包，和我说完再见後就走下阶梯。
决定别再想那麽多，突然想到万一妈妈煮完饭发现我还没有回家……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脖子，我赶忙起身往家门跑。匆匆洗好澡，我把制服上的沙子抖落再丢进洗衣篮里，一踏出浴室，香喷喷的饭菜在桌上冒着腾腾热气，肚子好饿喔。
「爸爸来吃饭了！」催促老人家关掉电视，我将盛好饭的碗一一摆上桌。自从哥哥到城市上班後，我有好些日子不习惯右手边的位置是空的，但现在就没有那麽寂寞了。
妈妈右手端着一条煎的酥脆的鱼，左手扶着一盘海菜沙拉。
最期待的事就是我有两颗鱼眼睛可以吃了！
「欸小清，你今天跑去哪里玩了？」正要开动，却听到妈妈坐在我面前一脸笑吟吟，实在是太可怕了。
「没有啊，我没有和大崇他们到海边玩啊。」她白了我一眼然後提醒我沙子要往楼下倒，我在心里哀嚎，因为我刚刚直接倒在浴室地板上，绝对要趁妈洗澡前清乾净。
吃完饭後，家里的电话响了。听见妈妈一边呵呵笑一边说没问题，然後又客气的说不会不会。
我猜，不是大崇打来，就是仓仔打来，因为妈妈最喜欢他们两个了。
「小清，大崇等一下要寄放我们家喔！他爸妈要去渔市。」应了声喔，我蹲在浴室用莲蓬头把沙子往排水沟冲，「大崇干麻不一起去？」我向外头丢了个问句，身後的巨大阴影在浴室白亮的地板上呈现，一阵颤栗。
「臭小孩你又在冲沙子，这次排水沟堵住你就完蛋了。你们当然要留在家好好读书啊，以後才可以去城里工作。」我猛然回头看见妈妈双手插着腰，连忙说好，她这才拍拍手走掉。
我拉开大门，看见娇小的大崇抱着一叠书咧嘴对我笑，他身上穿着松垮垮的淡蓝色运动衣，像一朵随时会飘走的小云。不等我说请进，他闪身直接把拖鞋留在门廊，咚咚地往我房间奔去。
又想到什麽似的，他从房间走出来然後来到客厅，「小清妈妈打扰了！」听见妈喔呵呵的笑声我起了鸡皮疙瘩，然後关上大门走到客厅把大崇从电视机前拎走。
「小清今天晚上要做什麽？」他盘腿坐在地上，看着我把书包里的书通通拿出来，「当然是写功课啊！」他点点头，然後自己去拖了一张椅子放到我的书桌边。
两个人共用的书桌，似乎有点挤。
我听着他粗重的呼吸，时不时要把大崇从睡梦中摇醒，後来是妈把水果端来房间，大崇才忽然清醒似的终於把数学讲义写完，我看着他呆呆的握着红笔，盯着详解发愣。
「欸为啥这里他要这样算啊？详解先生很奇怪欸。」我探过头去，望见大崇笨拙的用红笔在上头画了一个鬼脸，我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干麻欺负详解先生，等等，为什麽不是小姐啊？」我把自己的讲义摊开，看看我独道的解法，然後边向大崇提问。他一颗大头往我这边挤，瞄着我的算示，迳自点点头。
「嗯……果然小清跟我算的一样。说详解小姐感觉怪怪的啊？你不觉得他就是先生啊！」我望向他灵动的双眼，他不假思索的挂上笑容让我无法继续与他争辩，「好，就是详解先生。」他胜利的说耶。
大崇接着写完国文习作後就累倒在床上，而时钟显示九点整。
「喂大崇，你不可以流口水喔。」我踢踢他的屁股，然後我听到某种吸口水的声音，苏的一声。
「可恶，你给我起来！」他哈哈哈的翻过身，在床上乱窜弄得被子都皱皱的，「不要打我啦我是骗你的啦，我没有流口水啦呜。」我大笑看着他像小朋友一样缩在床脚，然後他在听见我笑後，才慢慢从床上爬下来。
恢复镇定後，大崇将他带来的书叠好，我好笑的盯着他在我的书桌前停下脚步。他看见了我们一群小孩小学毕业时拍的合照，不知怎地，认真的大崇散发的磁场很不一样，好像瞬间长大了。
愣愣的望着他勾起一抹超龄的微笑，很帅气又很可爱。
大崇抬眼对上我的双眼，已经又是那个小白痴的表情，「小清你以前长的好好笑喔！」我跌倒，连忙一个箭步抓起他眼前的相框，「你才长的很好笑！你看你看你还牵我的手欸！」不甘示弱的回嘴，他怪叫一声。
「耶？仓仔也牵你的手啊！欸你看蓉华的头发好短喔！」我觉得我们挺像婆婆妈妈的，指着杰利说他看起来比较友善，又笑阿蕨每次拍照眼睛都闭起来，两个人七嘴八舌我觉得口好渴喔。
「咳，你们在吵架吗？」爸的声音从身後传来。
「没有啊！」我和大崇同时转头，同时对中年大叔灿笑，他乾笑一番後跟大崇说他爸妈来接他了。
「喔好，那小清我走了！明天见吧。」他抱起他的书，我则和他一起往外头走。
跟他爸爸妈妈挥挥手，大崇在坐上车前对我说了一句话。
「其实小清没有长的很好笑啦，还是一样漂亮的。」
望着他家的车尾灯消失在转角。
我一定是个蠢小孩，不然为什麽被另一个蠢小孩赞美还这麽开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