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我早做出反应，却在前进一小步之後又停了下来。双眼直望着我，欲言又止。
而我也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如果早些时日，我想我一定会冲过去，问她严予去哪里了，什麽时候要回来，问她好多好多事情。
但现在，我已经不是那个身分，更没有那个权利。
距离那决定性的一个礼拜已经又过了一星期，我现在心中没有为他保留位置，而早在七年前，他就已然走离我的世界。
我们依然注视着对方，最後是她先向我走来。
「你是小书，对不对？」
我木然点头，不明白在她眼里看见的情绪是什麽。
「过了这麽久，我却问不出一句你过得好不好……」她低声自语着，我听在耳里却依然不明了。她深吸一口气，扶着我的肩膀说：「如果你想知道什麽，明天早上来我们家找我吧，如果你没有来，我就知道该怎麽做了。」
说完她轻轻抱了我一下，便转身离去。
我脑中嗡嗡作响，她语句中的字词全混杂在一起了，她出现的太突然，而我不知道该做什麽反应。
「小凛，你还好吗？」叶昕轻摇了摇我的肩，我只是茫然望向她。
我觉得一下子什麽都乱了步调，那个我习惯了七年的生活，严予和有关他的一切都消失了的生活，都在看到严婷的那一刻开始崩毁。
我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麽，是要严予回来，还是要他再也不要出现。我思索着，脑子和心中却都混乱的没有答案。
我看着叶昕，想着她的问句。我还好吗？
「我不知道。」
叶昕拉住我的手，往下楼的电扶梯走。
「欸你的礼物不是还没买完……」
她转过身，认真的看着我，「这种时候，那些礼物还重要吗？比起你自己，重要吗？」
我任由她拉着，走出百货公司，搭上捷运再下了捷运，然後一路走到我家门前。
她看着我依然迷茫的神色，叹了一口气，「这件事，你得靠自己做决定了。你是不是已经准备好要接受有关他的事情，也许是他的近况，也许是一些你从未知道过的过往。可能是好也可能是坏，所以明天你要不要去找他的姐姐，这个晚上你要想清楚。」叶昕说的认真，瞬间就点明了我心中一连串的问题。
「我没办法替你做这个决定，但有一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我定定望着她，她说：「你一定要想着你自己，不要再顾虑别人了。你总是在帮他人回避伤害，却让自己伤得最深又始终隐忍。这次不要让自己後悔，在你身边的我们比你想的坚强，但你比你自己想的脆弱。严予是你当年没有结束的爱情，该怎麽做，才能让自己不遗憾，你一定要好好想。」
我听完後点点头，「回家小心。」我说，然後开了门走进去。
我仰倒在床上，一幕幕画面接连闪过，从前我们的相处，和之後我一个人的孤独。
或许我将会知道他的近况，或许我将会知道他当初为什麽离开，但也有可能我会知道一些我并不想面对的事。
如果他结婚了，日子过得幸福美满，我想我能心安。毕竟我之後也将成为别人的妻子了。
如果他没打算回来，我想我不会再难过，毕竟我已经放下他了。
如果他根本不在了，我想我也能坦然自适，把他视为最值得保存的记忆。
既然无论他是什麽状况我都能平静接受，我想我还是去找找他的姐姐吧，至少我能多了解一些这段日子的空白。
都过去了，我忘记爱他是什麽感觉，更不记得怎麽恨他的离开。
隔天早晨，我站在严予家门前，深呼吸了几口之後按下电铃。
门很快就开了，严予的姐姐站在门边，对我微微一笑。
「进来吧。」
他们家，除了很多自己的东西都搬走了之外，并没有太大变化。地板都还光亮，窗边隐约覆了薄薄一层灰尘，看得出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住人。
「在你问我任何事情以前，我先让你看一些东西吧。」
我愣了一会儿，才回应：「好。」
她带我走到严予的书房，里面依然整齐，只是之前那些摆放井然有序的参考书都不在了，大概是丢掉了吧。
接着，她递给我一把钥匙，我几乎是看见钥匙的瞬间就想起有一个柜子上了锁。
「这是最後一个柜子的钥匙，去打开来看看吧。」在我接下且走进房间之後，她便先回到房间去。
我走向房间尽头，打开了门把上的锁，锁已经挂了好几年，让打开它这件事变得颇为费力。
金属锁「喀」的一声开了，我将之握在手里，轻轻拉开门把。
那一刹那，一堆蓝色的东西全洒了出来，哗啦啦的散了满地。
我定睛一看，发现那洒了满地的全是纸鹤，水蓝色的纸鹤，塞满整个柜子。我讶然看着它们，猛然想起他曾经问过——
『你最喜欢什麽颜色？』
『蓝色，水蓝。』
我鼻尖一酸，立即仰头不让泪水流出。
我坐在地板上，捧起其中一只，发现它上头有些深蓝的痕迹，像是……写在色纸里的字。
心一紧，我手指微微颤抖着把纸鹤拆开，看见里头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上面有日期，是三年前的四月。
我慌忙再拆开了别只，好几张上头也都像这样写得满满的，我一张一张看，没看到他写当初离去的原因，却看见他每张纸上头承载的思念。
原来这些年，他也和我一样难熬，他也和我一样不确定，我们身处的这个未来。
我轻轻的笑了，却掉了一滴泪，落在我手中拿着的纸上，晕开了一朵浅蓝色水花。
如果我早些时日遇到你的姐姐，早些时日看到这些，现在的我们，也许就会不一样。
你是我没有结束的爱情，我们当年都曾以为的永恒，太浅、太近，现实之中我们终究，该背道而驰了。
「这就是他不准我们卖掉房子的原因。」严婷不知道什麽时候倚在门边，轻声说：「我们搬走之後，私人物品就只留下这个柜子，我们从没打开过，只知道这就是他要留着这里的原因。因为他怕，房子卖了之後，你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我看见她的鼻头泛红，话语间隐约透露出哽咽，「小书，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他在哪里。」
我浅浅一笑，「没关系，姐姐，请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她点点头，掩上房门，我看着她离开。
终於，泪水滴滴答答落下，朵朵浅蓝色水花骤然绽放，如同我们一时的爱情、到不了的永恒。瞬间盛开灿烂，却终有一日凋零。
我抹了抹眼角，站起身，看见柜子里还静静立着一幅画。
走近一看，我又再次愣在那个当下。
画布上是我的身影，背景是一片橙黄的天空，浮着暖色系交织的云彩。我认出那是在高二那年我们去九份的时候。我脸上的笑容灿烂，我此刻发觉我已经多久没有看见自己这麽笑过了。
我小心翼翼拿出这幅画，翻到後头来，果然看见他的字迹。
『我想这是我这辈子见过你最灿烂的笑靥，那时候我凝睇着你，就是想记住你的这个模样。也许你会看到这段话，也许不会，我也不确定你阅读这段文字的同时，我是不是已经离开你了。如果是的话，对不起，我有非去处理却还没办法告诉你的事情。我爱你，无论我之後还有没有说这句话的权利，我希望你能好好的。好好活着，尽管我依然会担心傻傻的你的安危。我不会要你等我，从我自愿离开的那刻起，你就值得过比有我在还要更好的生活。是我的错，你可以恨我，但是不要让自己受了委屈。
再见。
严予。』
他这番话说的决绝，彷佛知道我以後都会是什麽样。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归期，而我心中似是有什麽慢慢崩毁了。
曾经我也以为我会等他回来，一直这麽等下去，但是我已经放下你往前走了。
「严予，原谅我。」我滑坐到地上，摀住双眼，止不住泪流，「我没有办法继续等你了。」
我们都已经错过，该在这条路上分道扬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