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了？」
「还没……」
「嗯，吃饭了吗？」
电话那头沉默半晌，答案已很明显。
「……想把案子快点结掉。」说不清的没来由心虚，她忍不住解释。
「想吃什麽？」
「……？」
深冬里，一个穿着暖灰大衣的男子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一只极具品味的公事包，身影在夜中更显高大劲瘦。
「很冷吧，去有热汤可喝的地方？」看了眼她微微缩起的脖子，掏出口袋里的暖暖包。「那！」
像已预料反应，维言轻松一笑，「我还有。」
她睁大眼时，眸中掠过一丝佩服，「你怎麽什麽都有……」
接过这热呼呼的小暖包，揉在手心里，忍不住发出满意的叹息。吃他这行饭的人，果然都有深谋远虑、随时为环境做预备的特质。沉浸在这种满足感里，她忽然灵光乍现，「我也该买一袋，办公室好冷……」
维言知道她连在里头都穿着厚厚的外套，随即眼眸半歛，掠过一丝深想，「明天排好的稿子就来了？」
「嗯，我再寄给你。」
「不用。」
她怔了怔。
「因为这几天我又要开始忙了，可能没时间看……」他慢条斯理的说着谎，苏晨却听得胆颤心惊。
不会吧……别跟我说要延後看稿的进度，现在离送印只剩两个礼拜！
那神色简直像世界要崩坏了，因为这批次的新书，同事已经开了几本天窗，如果这本再不能顺利完成，她可以预料社长和发行部经理会如何痛批编辑部的人了。
「别担心，不会让你延期。」
她满脸惊疑，还在思忖方法，维言已缓缓道：「只是想和你商量看看，明天下班我过来一趟，直接跟你对完稿，这样不用再花邮递时间，还能让你提前发美编。」
能不延後进度，当然什麽商量都好！
「早说，早说，我快魂飞魄散了……」心像狠狠一摔，又被一把捞回，这浩劫余生的滋味，还真不是其他人能懂的！
维言一哂，「确实有魂飞魄散的样子。」真没想到，她如此焦虑啊！
回过神，她窘笑地摇头，「唉，维言，你不懂的……」
没有你这本书救命，同事也会跟着遭殃、被清算旧帐。谁叫今年特别怪，美编稿子做一半，忽然病的病、为爱出国的飞出国；连立志不过上班生活的写手，也决定乖乖找份工作，让公司包养，何必赚这微薄的稿费……
追稿不成，昔日的夥伴忽然像倒会的会头，人间蒸发的事常有，发行部花下去的通路宣传费和信誉，也像浮云一般，不可追矣！
理智恢复後，她盘算这提议不错，但……
「一个晚上看得完？」
「不用那麽久，我只打算花你半个晚上。」
「怎麽可能！」
苏晨根本不理他夸下的海口，回家後立刻躺平睡觉，抱定隔天会和他一起看日出的决心。
既然人都自投罗网了，不管他多想睡觉，在稿子没看完之前都休想回家。她不榨出这本书的进度，是不会放人的……所以，千万别随便呼拢编辑。
隔天，凌晨不到，他就走在送苏晨去搭公车的路上。
她未免怨怼，这人也太强大了，半个晚上就看完了，这口饭她还要不要混？
看着缓缓靠站的公车，她招了招手，「谢谢，这下你可以专心工作了，这阵子应该都不会吵你了。」
他笑了笑，敛了眸，「记得吃饭。」
没想到她语锋一转，「你，才要好好吃饭。」她回过头来，认真道：「好像瘦了，你要多吃一点，出版社才不会背负不人道压榨的罪名。」编辑部同事都知道，她把进度压很紧，只有第一次做书的维言，傻傻地不知道被自己的编辑算计了。
车门闭上了，他连驳辩回应的机会都没有，只有原地哑愣失笑。
连这粗枝大叶的女孩都发现了，自己竟没有察觉这变化，想来是真的忙过头了……毕竟回国後有许多生活琐事要安顿，等着拜会的人也太多。
※
「维言，」隔天一早他就接到电话，「你东西忘了带走。」
「对喔……」他故作惊讶。
「座位旁的微型暖炉是你的吧？」
「嗯，就先留你那吧。」
昨晚的气温又下滑了，讲究舒适的维言一点都不想虐待自己，带了暖炉来，回家时两人只记得收拾桌上的稿子，却把这台效能极强的迷你机器忘得一乾二净，还好设了定时，晓得自动断电。
「我寄回去吧，低温特报呢……」
「不用啦，上班的地方和家里都有暖气。」
好命的家伙！她一阵悲催。
「这几天冷，你顺便拿去用吧……它可以定时，被撞倒或过热还会自动断电，所以不用担心安全……温度调好了，只要转开就可以了。」
他细心吩咐完，挂了电话。
「学长，想什麽，这样好心情？」
他的计画成功，自然愉快。
「需要帮忙什麽？」学弟在部门也算待久，看他最近焦头烂额的，维言心中有底。
「你果然是他心通……」他愁着一张脸，「我听人说学长最近有空……可以帮忙支援专案吗？」他也知道学长好不容易忙完一阵，不用加班，若非迫在眉睫，他也不会开这个口。
「好。反正这几天我没什麽事，但我好久没碰防治学的东西……」
「学长──你第一名毕业的耶，再怎麽说出手都比别人准，你不救我谁还能救我！」
从他答应帮忙研究这起融资犯罪手法开始，厚厚的卷宗，马上叠在他的桌畔像几落小山。
某天不寐的深夜，学弟靠在桌边，用尽吃奶的诚恳气力剖白心迹，「学长！以後，我的人就是你的了！有什麽事一定以身相许在所不惜，就任你随意使用吧！」
维言皱了皱眉，不太想答应……这句话意思不就是「任你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吗？为何从他口里出来就怪怪的，难怪学弟每次的防治汇报，都被改稿的助理批得很惨。
※
暖炉一留，她就这麽平静地过了入冬以来最强的冷气团肆虐时间。
维言还真是个恶魔，没事留个暖炉，就这麽让人依赖起这台机器来。现在不只她受惠，连身边的同事也一同鸡犬升天，打卡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动帮忙转开关，享受从她座位飘来的暖流。
「阿晨，这台真好，好小，功能又好，而且从没害我们跳电过耶！」
这栋大楼原本是住宅专用的，供电系统似乎不怎麽稳定，苏晨公司的用电也将近饱和，以前他们试图吹过电暖器，但三不五时载电量过高就会跳电，大家实在怕了正开启的作业档毁损、资料遗失，所以宁可冻死也不吹暖气。
她身边的同事开始上网搜寻型号，打算替公司买一台，顺便一口气凑个团购，送礼自用两相宜。
苏晨真怕自己会被养娇，打死不跟团购，倒是隔壁桌围着萤幕的同事们，爆出心痛扼腕的声音。
「抢购一空了啦！」
「阿晨……」听声音，她忽然有股恶寒。一群人贼兮兮地转脸，盯着那台小巧可爱、摆头转动的微型暖炉，一脸嗷嗷豺狼样，「过几天又有低温特报……维言下次什麽时候来？」
问这干嘛，事有蹊跷……
「稿子用寄的给他，问题电话里讲──就别让他跑办公室了，免得他顺便带走暖炉。」大夥七嘴八舌地附议，她翻了翻白眼，正要开口，总机转了电话给她。
「喂……」一听声音，苏晨弯起一抹狡黠的笑，「维言？」她笑眯眯地瞪了同事们一眼，看她们还敢不敢出声。
「美编稿什麽时候会来……今天吧！」
一群人捂着嘴不敢出声，只见苏晨不怀好意的眼神望来。
「……但我同事说，过几天有低温特报，都希望你不要来耶！」
隐隐约约，听到笑骂，她好像挨了打。
维言在电话那头也笑了出来。
「今晚你可以过来吗？」
苏晨一怔。他曾透露过上班的大概位置，但神秘兮兮的他怎会让苏晨去找他？
维言不觉异样，语气始终是方才的愉快，「最近帮同事处理一个专案，快结束了，虽然下班会迟一些，但你来的时间我应该可以处理完。」
他们约在那栋知名建筑物前见面。
「还有……别抱暖炉来。」
她挂完电话回神後，才惊觉自己迷迷糊糊就答应了他许多事。
那台小小的暖炉，搞不好就会这样陪她过完一整个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