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说谢谢的事，似乎没有就此停止。这次，我比任何时候都还更庆幸身旁有他。
运动会过後，几乎每天都下雨，原以为没来由的忧郁心情是因为湿冷的天气，後来才发现其实是因为进入十二月了，而且稍稍注意後，发现不仅是我，整个家里的气氛都变得不太一样了，虽然表面上看似一如既往，但是大家又似乎都在刻意避开某件事，然而大概也就是因为太过在意，反而变得更敏感而脆弱，尤其是妈。
这段期间，我时常听见妈躲起来偷偷啜泣的声音，也时常听见她和爸起口角，而且每次都只是为了微不足道的小事，那些在此之前都没关系，可是一到最近就怎样都看不顺眼的小事，爸因为知道个中原因，所以也就忍着，我也是一样。
这阵子，每个人都像绷紧的弦，随时都有可能断裂。
圣诞夜这天一早，大家沉默不语地坐在餐桌上吃早餐，却明显感觉到掩藏在底下的躁动。
「你们……今天会过去吗？」
我吃完早餐後，鼓起勇气将刚刚反覆在心里练习的话问出口。
「嗯。」
爸像是早就知道我会这麽问，很快且自然地回应道。
「那我……」
「你们不是快月考了吗？现在缺课的话，不太好。」妈没看我，语气淡然地打断我的话。
「对啊，你今天就先去上课，等周末如果想去的话，再带你去。」爸跟着附和。
「……好。」
我没再多说什麽，起身上学去。
不过即使今天没有和爸妈一同前往那个地方，我在学校也完全无法专心上课，也不是因为在想什麽，就是整个人不在状况内。
同学来问问题时，我意外错了好几个小地方，她们还开玩笑说是不是期待着今晚圣诞夜要去哪里玩，所以心都飞了？我笑了笑，却突然好想哭。
放学回家後，妈不在，留了张字条：
你爸今晚加班，我晚上插花班有聚会，晚餐自己处理。
我把字条看了三四遍，然後进了房间。
虽然过去也常有爸妈各自有事不在家的状况，不过今天看来……分明就是逃避嘛！把我自己一个人留在家里，然後两人找了个藉口溜走了，早上也是，把我一个人排除在外……真是太卑鄙了！
可是……我却也很清楚他们是在担心我。虽然妈说的理由应该也是真心话，不过我知道他们其实更怕我还没做好面对的准备。而我，确实还没。
就像事发地点明明离我家很近，我却再也不曾去过那里，如果一定要经过，也必定绕路而行，因为即便当时不在场，但只要脑海里闪过那个地点的影像，单单只是个模糊的画面，深深的恐惧和哀伤便会像掐着我的脖子般，让人无法喘息。
……然而，我是不是不应该再逃避了呢？
就算害怕，也还是得面对，因为那是不得不接受的事实，就算否认几千遍、几万遍，事实就是事实……无法改变。我一想到这里，不自觉有些沮丧，也觉得这样的自己就跟爸妈一样卑鄙，不，或许是更卑鄙，因为一直逃走的好像都是我。
我就这样一直自我对话纠结到快七点时，霍然起身，决定到那里看看。只是这样的魄力，在我走到巷口时，突然又退缩了。我踌躇不前，在同一个地方徘徊了好久。
「梁心葳。」
突然传来一道男声，我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卫宸修。
「你怎麽在这里？」
「有点事。你呢？正要出去吗？」
「……嗯。」
我回答完才想到，如果他又问我要去哪里，我该怎麽说？不过他似乎没有要问的意思，我松了一口气，却也莫名感到些许的失望。
「那……圣诞快乐。我先回去了。」
要走啦？我下意识向前跨了一步。
卫宸修原本要走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後又看了看我。
就在这时，我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可能是老天爷派来的──因为早预料到我会胆怯，所以派了卫宸修来陪伴……
「可不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
我在他再度转身之际，拽住他的外套下摆，小心翼翼问道。
「但是，可以请你不要问任何问题吗？」
「嗯。」他没多犹豫，马上答应。
前往那地方的路上，卫宸修真的都没再说话，安静地陪在身侧，但是我其实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想立刻掉头逃跑的冲动，却因为他就像是一堵墙阻挡了後方的路，让我只能往前走，不过更多的是因为他是个能令人安定下来的存在，在每一次的不安涌上时，一想到身旁有他，便能被压下。
莫约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我们就到了那座公车亭。这里是新规划的住宅区，住户还不多，所以即使时间还没很晚，路上没什麽人，车辆也很少。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向公车亭，然後坐下。一开始，我不敢直视对面，紧闭双眼数秒钟後，才颤颤巍巍地睁开眼睛，然後像个仪式般的，我以虔诚的姿态，一瞬不移地注视前方，情绪没有想像中那样波动过大，但双手还是不自觉用力紧握成拳。
过了一年的时间，对面那条巷子已经寂静得好似什麽事情都没发生过般。那种连一点痕迹都没留，甚至可能多年後就会被大家遗忘的感觉，突然让人感到心慌。我害怕自己有一天也会慢慢忘记这件事。
我垂下脸，终於还是忍不住哭了，不过我咬着下唇，尽量克制了哭声。我不确定卫宸修有没有看见，但我想他应该知道，不过他依旧没有开口说任何一句话，默默陪伴。
回程的路上，体内像是被掏空了，也像是又被塞满了，我一时分不清楚究竟是什麽感受，唯二能确定的是，好险我去了，还有，若不是卫宸修，我最後大概还是去不了。
「谢谢。」
再回到我家巷口後，我说。
「谢谢你陪我去那个地方，谢谢你什麽都没有问。」
他轻轻摇头，但眼底全是担心我的的神情。
「圣诞快乐。再见。」
我想装作没事，硬是挤出了笑容，语气也刻意装得轻快，然後在他还未回应前，就先连忙转身离开。
「梁心葳！」
我往前走了几步後，卫宸修的声音追了上来。
「这个送你，希望你能开心一点！」
他突然把一个我一直没注意到的布偶娃娃塞进我手里，然後就跑走了。
我一时呆愣住，只能抱着娃娃站在原地，目送他逐渐消失的身影。
回家後，我将娃娃放在枕头的旁边，还把和他交换的鞋带像个手环般的在娃娃手腕处绕了一圈，绑上蝴蝶结。
这个月以来，我睡得又比以往还不好，半夜总会醒来好几次，不过这晚，在娃娃的陪伴下，我一觉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