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深呼吸开始不顺畅，思路断断续续，在女孩因高谈阔论而散发光彩的脸庞之後，他看见的是一张又一张陌生的面孔，像是秀拉画作的彩色斑点，只是它们会缓缓移动。
「不好意思，我不小心和老师聊太开心，忘记朋友还在等我。」芷洁看了下手表，「嗯……我打个电话跟他说晚点过去好了。」
黄深眼瞳极为缓慢的聚焦到她身上，喉里乾涩，挤出点话，「不，没关系，我也该走了。」他不想久留，至少不是站在这里，他有股冲动欲想要离开这里，这个地方，或是－－
「好，那就先这样吧。请问老师有用脸书吗？如果可以在脸书上聊－－」
「抱歉，我没有脸书。」
芷洁眼里闪过一丝讶异，不晓得是不是由於他答得冷硬，不过她看似不太在意，又含着期盼，「那麽……请问Line呢？」
黄深微笑，怀着抱歉，「我不太清楚那是什麽。」
她彷佛没意料到他是个科技原始人，愣了几秒。「连手机都没有吗？还真是稀奇。」芷洁立刻回以一笑，笑声乾涩。
他俩对视数秒後，嘴边笑容有松动迹象的却是芷洁，慢慢的她紧张的舔了下嘴唇，垂下眸子，脸颊有些泛红，眉头紧蹙。
「……抱歉，是我太唐突了吧？」她听似懊恼，黄深却不清楚个中意思。
黄深淡淡的应，「没什麽。不是说朋友在等吗？快点去吧。」
芷洁已经不若一开始的眉飞色舞，但脸上仍保持笑意，「好，我先离开了。」她旋身的动作略为迟疑，复又回首，「今天能和老师聊天，我真的很开心。」
她停留了又一段时间，好像在等待他的回答。她其实做得明显，黄深却不笃定，所以不正面回应。这样子的期待令他想起从小到大，上不完的才艺班和非顶尖不可的成绩，成长过程中同侪对他的优秀投以理所当然的态度，还有女朋友认为他是应该要深爱她并把她的需求摆在第一位，因为她也是这麽做。
这些全是单方面的期待。
「我……」他轻启唇齿。
－－小深，明天的小提琴演奏，一定要加油，妈对你有信心；母亲手指滑过他脸颊时，戒指的温度比她眼里的还要炙热。
－－黄深，你会就这麽一辈子孑然一身，因为你不懂什麽是爱，也不信爱；前女友携行李离开同居处时，她滴到他手背上的泪滴比她的话更温暖。
「谢谢你喜欢我的作品。」他想了想，跟面前的女孩道。「但我想你从作品拼凑出对我的印象，其实有误。真正的我并不会出现在其中，所以很抱歉，你可能要失望了。」
话乍出口，他随即後悔起来，他感到一部份的自己已开始失控，他的心脏跳得很快，帮浦似的将氧气一寸寸排出胸腔。
芷洁怔愣会儿，笑得勉强，「……我该走了。老师再见。」她向他颌首，离去的脚步匆匆。
被遗留在原地的黄深僵硬的挥手，不太自然的放下手後，他将脸埋进掌心间深吸口气，恍然想起从得知阿良失踪後到真正意会过来，第一个衍生上来的感觉是什麽。
－－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