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慢了些。
虽然已是十月底，但阳光出来的日子，总还是让我居住的城市暖得像夏天。
『我失恋了。』我的好姊妹──冯媛媛，透过微信给我发了这条信息。现在时间是凌晨四点钟。
我和媛媛在中学时期就是形影不离的好姊妹，她从初中就开始交男朋友，热恋了几次、也失恋了几次，她对爱情的最大宗旨就是「新鲜」，一旦对方让她失去了兴趣，她便索性地告别一段感情，依依恋恋、藕断丝连的情节完全不可能发生在她的身上，她就是一位典型的「敢爱敢恨」少女。她最常对我说的一句话就是：「阿棠，你一定要记住！在感情的世界里，谁先认真，谁就输了。」我总是听听便算了，依着她的相貌，当然可以说出如此「狂放不羁」的嚣张话。
媛媛升上大学之後，因为台湾大学的经济系不是她人生的目标，於是和父母商榷要去大陆念书。如今美梦成真，现在已是上海戏剧学院的一份子了。
她总是骄傲地向我炫耀道：『这边一堆整型的妹仔，像我这样的天然美女已经绝种了吧？！』我时常怀疑：她到底怎麽能够如此洒脱自在的活了十八年。
按照常理来说，她应该不是早就被暗杀，不然就是被打得跟个猪八戒似的连爸妈都认不得才对。
我叫吴棠，我对爱情的最佳宗旨就是──「没有宗旨」。
对「爱情」这两个字完全没有半点经验，怎麽可能会有什麽宗旨？在感情的世界里，我连认真的资格都没有。
「我真的不意外你失恋了。」给了媛媛这句回覆，本来已经关上手机，打算回到温暖的被窝里睡回笼觉的我，立刻又被媛媛传来的新讯息给「当」得不得安宁。
『什麽叫你不意外…？』
『这次是我有史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失恋了欸……』
『我觉得心好痛……』
好吧。现在，我完全被吓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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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星巴克里靠窗的单人沙发座，喝着一如既往的玫瑰蜜香茶那堤。
想想我第一次鼓起勇气和喜欢的男生说话，是国小六年级的时候。
我很喜欢那个男孩，他留着俐落的小平头，制服总是白白净净而且烫得整整齐齐，他笑起来的时候是最迷人的，双眼会弯成彩虹一样的形状，因此我都偷偷地将他匿名为「Rainbow」，然後让日记的每一页都充满他的足迹。他是班上的万人迷，每个人都喜欢他，身边总是围绕着很多朋友，尤其──很多的女生。也因为这样，就算早已在厕所的镜子前练习了几十遍的开场白──「哈罗、嗨、你好吗！」也总会因为他身边围绕着的一群「花蝴蝶」而屡屡挫败到想钻个地洞把自己埋了。
某天，我特别早到学校。
平常都是自己搭公车上学，这天不知道为何妈妈佛心来着地说要载我去上学。
於是，坐着妈妈的车，不到10分钟就到学校了。
从校门口走到教室的路途中，我遇见了Rainbow。那是经过篮球场的时候，望见他一个人坐在球场旁的空地，若有所思地看着天空。
我缓步向他走近……「嘿！」向他打招呼的那刻，我以为自己的心脏就要跟着那声「嘿」跳出来了。我假装很镇定，不断告诉自己必须冷静，以致於我根本忘记当时有没有记得微笑。
可能，我当时的表情不但僵硬而且不自然到连老天爷都觉得应该为我哭泣。
所以，在我那声「嘿」之後，随即而来的不是他给我的回应，而是一场令人措手不及的倾盆大雨。
『糟了！』突如其来的大雨滂沱打醒了望着天空发楞的Rainbow。
他倏地站起身，往校门口的方向奔驰离去。对我视若无睹地、抛下一句「糟了」、然後远离我的视线，这一切，发生在我向他打招呼後的反应，看似那麽理所当然，而且也不过短短几秒的事，但是，留在我心中的失落与难受，却久久无法平复……。
他离开得急促，连书包都忘了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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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婕，你真幸福，有佐禹这麽好的男朋友。』同学A用满是羡慕的语气对着本班的班花──陆语婕说道。同学A口中的佐禹，就是「Rainbow」。
语婕满面堆笑的回应：『我在公车上看到外面下大雨，本来都做好下车就要淋成落汤鸡的心理准备，结果我一下车，就看到他撑着伞站在公车站牌傻笑地看向我，哈哈……』
後来我才知道，Rainbow和语婕约好每天早上在球场旁的空地会面，再一起去学校附近的早餐店买早餐，那天Rainbow盯着逐渐灰暗的天空等着语婕，就是担心要是下雨了，语婕没有伞……。
所以，我简直是个异想天开的白痴，傻楞楞地拿了书包给Rainbow，想说这麽做之後，可能会让我离「爱情」这两个字拉近了至少一点点的距离……我未免傻得太离谱了。
假设这份感情是一场比赛，那麽，语婕就是打从一开始就注定会赢得这场比赛的人。
而我，是连参赛资格都没有的可怜虫。
『吴棠，谢谢你，』Rainbow拿过书包灿笑着对我说：『我太糊涂了，还好有你。』
虽然心里想着：先生，你在有女朋友的情况下，对一个单身而且暗恋你的女孩说这种话好吗？
但後来想想，他并不知道我暗恋他，我甚至是经过今天才和他有接触，这麽说，没什麽不得体。
「不会啦，同学嘛，呵呵……」我完全能够想像我脸上的苦笑看起来有多麽尴尬。
『你全身都湿了欸，小心别感冒了。』他现在的关心，如果是对以前还痴痴迷恋他的我，定会让我内心小鹿乱撞到萌发「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的各种蠢念头。
但是，他现在的关心，在我听来，却是那麽刺耳……
「要是下大雨的时候，你有那麽一刻想到还有个我在你旁边，而不是全心全意只想着陆语婕，我也不至於淋得全身湿吧？！」
「要不是你无视了我，我现在会这麽狼狈吗？！」
「唉……不过你又有什麽义务要想到我呢……我不过是你的同班同学…而且还是第一次对你打招呼就被忽略的同班同学……」
「要怪只能怪我自己太无知了……你都有女朋友了，我还当着一个自以为是、以为自己会有机会的超级大傻蛋……」
我内心的「小恶魔」与「小天使」开始上演着一场轰轰烈烈的答辩赛。
当我回过神来，Rainbow已经在离我远远的地方了──语婕的身边。
那应该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有「失恋」的感觉。
如果说「暗恋」也能算是一种恋爱，那麽我也不是对「爱情」完全没有经验，只不过这样的经验，恐怕来得太早也结束得太快。自此之後，我内心似乎有道机关被关上了。
我再也没对任何人动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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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有人能让我们家媛媛难过成这样……好啦乖乖，姊妹在这，我听你说。」回覆了媛媛的微信，我啜饮着手中的热那堤，凝视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
突然觉得，路上那些来来往往的人们，就像一个个被回忆装载的行囊，来自不同的故事，回归不同的终点。中途所经历的酸甜苦辣咸，偶然有几个相似的感触，交织缠绕着的，是我们前世今生难分难舍、难切难断的缘分。而过往的一切，终将成为我们脸上，有哭有笑、有惆怅有苦涩、有看淡有释怀、有过眼云烟、云淡风轻的样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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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有些事、有些行为举动，你不必去问为什麽，因为「生活」的本质，就是处处充满疑难杂症的，即便知道了答案，也不代表你就能预料到所谓的结果；即使知道了结果，你也难保这个结果不会衍生出另一个疑惑。这就是所谓的「人生」。
而我的人生……在某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打开静躺在书桌上已经半日的笔记型电脑，点击yahoo网页搜寻中的热门关键字，看见──「12星座人生中最重要的3件事」，「下意识」地选了射手座。我想要强调自己真的是「下意识」地点了进去（为了维护我那脆弱到不堪一击的少女情怀）。
身为射手座的吴棠，人生中最重要的三件事便是：
一、被需要（显然的、没有人需要我。而且，可以让那份「需要」成为我前进的动力，没、有）
二、臭屁的空间（很显然的、过去的十八年里，我不但没有内在心高气傲，也没有独特的观点和看法，更不曾追求成为指导他人的人，我没有可以臭屁的个性或事蹟，我、没、有）
三、编织梦想（再显然不过的，我的人生活到现在……半个梦想，都、没、有）
唉，如果「渴望被爱」能够算是人生梦想就好了，那这肯定会成为我最远大的梦想。
蓦然回首，才惊觉，即将迈入十九岁的我，白白活了十八年的岁月。
这就是我的人生。悲惨地、残酷地、真真实实地。我多想问，「为什麽」。
为什麽？其实，是很多的「选择」，造就了这样的我。因为害怕失败，所以选择逃避；因为太怕受伤，所以选择隐藏；因为封闭内心，所以选择伪装；因为无法去爱，所以选择孤单。
渐渐地，我明白了。所有未知的，都将成为下一个让你选择的。但，你永远不会知道你的选择是正确还是错误，因为你选择了其中之一，就会永远地错过了其他选择。人生的交叉路口，不会有重新来过的可能。重新来过，或许能够塑造一个全新的我。但人生若是有「重新来过」这回事，那麽「後悔」这个动词便也不复存在了。
记得小时候，爸爸时常对我说：『这世上，没有後悔的药可吃。』那时年纪小，根本什麽都不懂。
长大後，我深深明白这句话的道理，深深明白爸爸要我别做会让自己後悔的事，深深明白……
那麽，现在的我，在後悔什麽？又在後悔中期盼着什麽？
媛媛没有回覆我的微信，我有些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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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眼惺忪的醒来，记忆中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我都固定在清晨六点钟左右的时间睁开双眼，而且是非常清醒的状态。
清晨六点零一分，我睁开双眼。结束繁杂的盥洗程序，走出浴室，妈妈坐在客厅的沙发椅上，眼神有些迷茫的看向我：『今天不用上课吗？』
「妈，今天是礼拜天。」
『好，』拍了拍脸，站起身，她说：『等等噢，妈给你弄早点。』
「不用啦，你看起来很累，我自己去巷口的早餐店买就好，你回去睡吧。」
不枉费女儿的一片贴心，妈妈回房间睡了。一屁股地坐上客厅的沙发椅，享受着假日清晨六点多钟的宁静。时钟的滴答声在此刻听起来并不让人感到烦躁。
这是一个说故事的好时间。
上了大学之後，念的是中文系，我想，多多少少和我这多愁善感的性格脱不了关系。
记得高中毕业的时候，班导师特别对我说：『其实以往我都不太鼓励学生念中文系的，』语重心长的，他接着说：『但是我想中文系，大概是最适合你的科系了。』我对班导微笑，内心想着：「我以为，我不过是一个不小心把国文考得太高了，才念了中文系。」
现在觉得班导的话颇有几分道理，我就是「少女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最佳代表。
总是对周遭的人事物很有感触，一有感触，便只能创作了。
我想过，这也算是一种悲哀。因为太容易洞悉一切，不论什麽性格的人，都能很快地被我摸透，所以才没有人愿意接近这样的我，有句话说：「人的某些自尊来自於他们的神秘感。」识破了这些神秘感的我，自然没有人会想接近。
这个道理就跟：没有哪个正常人会想在陌生人面前裸体，是一样的。
什麽时候开始拥有这样洞悉他人的能力？就是在「Rainbow事件」过後。虽然内心还是感性地，却选择让理性将我包裹起来。媛媛说：『你失去了某样东西，上帝会给你另一样东西。』我想，她指的是：上帝关了一扇门，必定会再为你打开另一扇窗。而她忘了说的是，上帝或许在某方面是自私的。上帝关了一扇门，再开另一扇窗，好让我看到不同的风景，但我透过这扇窗所看到的风景，却是漆黑一片。
我并不想拥有这样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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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口早餐店的阿姨在我点完起司蛋饼後，送给我一杯咖啡。
『新口味，试试。』将咖啡递到我手中，脸上堆满了令我不解的期待。
带着疑惑，我啜饮了一小口……「这什麽味道？」
『我在咖啡里加了豆浆来取代牛奶，怎麽样？好不好喝？』
「不难喝。」我又再喝了一大口。
透过这杯加了豆浆而不是牛奶的咖啡，我又了解了一个道理，关於我自己。
当「一成不变」变得「理所当然」，就是我痛恨的生存方式。我喜欢新鲜，乐意尝试新鲜，但我的生活却是那麽一成不变，好像不会再有什麽惊喜，不会有什麽惊天地泣鬼神的剧情，麻木地过着乏味又简朴的生活，就如同我的名字在饮料界的地位一般，「无糖」地令人无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