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静在我快步走进寝室时,视线跟随在我身上,而我转过身时才发现,她一边眉毛扬地高高的。
「干嘛?」
我笑嘻嘻地问她,知道自己已经两、三天没有在宿舍过夜。
「气色红润、神采奕奕。」她歪头看我,发现我只笑不答,「啧」了一声,「跑哪快活去了?」
「『快活』。」我大笑起来,伸手戳了一下司徒静的肩膀,「你讲话好委婉呢,我相信你一定不是仅仅是『快活』这样的意思?嗯…?」她快要不耐烦了,但我还是维持着欠揍地笑容。
「好啦,我住又嘉那里,这一周都不会回来。」
「一整周?」她几乎算是诧异地覆诵,「有这麽勤快?」
我听到她的形容词又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最近好幽默哦,真喜欢。」
她露出狰狞的表情。
「彦钧或馥槿可能晚一点会来吧,如果她们要什麽东西就叫她们自己翻…」我说着顿了顿,转身从衣柜里头拉出整周的衣物,塞进背包里头,「…如果你有需要什麽,嗯,你也可以自己翻。」
「谢谢,真慷慨。」
我低下头忖度了一下,把笔电塞进背包里头。
司徒静越过我的桌面,帮我把电脑的充电器卷收整齐,一同塞了进去。
「谢谢。」
「嗯,充电器嘛。」
「不是,静,我指的不只是那个。」
我说,包包甩到背上,看到司徒静抬头看我的表情,几乎是带有讶异。
「谢谢。」
我说,走过她身旁,伸手搭上寝室的门把,转头看司徒静,看到她对我笑了笑。奇怪的是,有些人没办法当最好的朋友,但却能站在离你如此贴近的位置。
我知道的是她并不真的了解我,却总能了解我的处境。
「不客气。」
她说,语气如她以往的平直。
我背对她,笑着关上门。
我进了她的家门,几乎像是习惯似地走过客厅,把随身包随手往地上放,轻手轻脚地走到书桌前的她身边,然後专横地用整个身体横过她的桌面、以及上头的讲义、课本、文具,用一种疯狂的速度亲吻她。
姜又嘉大笑了起来。
「不要用你的脸撞我,会痛。」
她跟我一样,无法抗拒这种几乎是带愚笨的动作。我想我们真的不适合那种太浪漫的情节,但笨笨蠢蠢、不需要思考的动作,在我们的语言里头会成为相同的解读。
「为什麽不锁门?」
我顺势滑向下,看到姜又嘉脸上露出一阵挣扎的表情,最後放弃了让我直接坐在(可能有)灰尘的地上。
「等你回来啊。」她理所当然的说,语气好像我是笨蛋一样,「锁了你怎麽进来?」
「可是很危险,没有锁门的话谁都可以进来耶。」我拿头靠在她的腿上,抬头睁大眼望她。
「有时候你就是想太多,多得让人好笑。」她说着,低头看我,「楼下还有管理员,电梯还需要电子锁扣感应,住大楼的好处就是要进一扇门需要层层关卡,安全成这副德性哪里需要担心?」
「管理员就让我轻松通过了,还帮我按了电梯上来,但我可不是住户呢,他连问都没有问。」
「他认得你啊!」姜又嘉翻了个白眼说,好像这环节理所当然地不需要探讨。
「他也可以认得别人。」
我低声咕哝,明白继续争论下去没有意义。我承认我爱钻牛角尖,有时候几乎是讨人厌的地步。
「你知道吗?伊轩,你比你想像的要引人注目、要使人记忆…」
她低着头看我时,发丝扫过我额角,柔软的发搔得我好痒。
「…有时候那真是很讨人厌的一件事情。」
我透着她头发的缝隙看她说话时开阖的唇瓣,听见那隐约的醋意,埋在後半句嘀咕的话语之间。
「又嘉…」
这一刻的紧张仅仅攫住的我的喉头,我才意识到自己有多麽担心她负面的情绪。那是我一辈子都无法摆脱的、属於我性格的一部份——恐惧,哪怕是蚂蚁大小的差错我都像天要塌那般地去恐惧。
只是在一片阴影下我看见她的神情,微弯的嘴上带着笑意。
「伊轩,就是门敞开着,也只有你能进来。」
这一刻的她笑着,於是我放松下来,也为自己挂上笑容。
或许会感到没来由的焦虑并不是我个性里头最大的缺陷。
真正致命的,是轻易地去相信某些情节并不需要被恐惧。
姜又嘉很努力地忍住了,但她看我的眼神还是相当地残暴。
「『…addahundredandfifitygramsofcustersugar,sowegotallofthethingsforthecakebatterthere,and…』」
我们躺在沙发上无所事事,因为空间只有我们两个,於是尽情地摆出废人的姿态,她拿头枕在我的肚子上,脚翘在扶手上翘得老高,我还没来得及讶异我们在彼此眼前是如此自然而然地放松,却觉得好像千百次的情节,那种早过了一辈子的感觉。
「『…it’spaleandfluffynow,andI’mgonnaaddsomevanilla,lotsofvanilla,twoteaspoons…』」
我依然故我地复诵电视机里头女人做菜时边解说的话语,就在准确地一秒半後跟在她那抑扬顿挫强烈的英国腔後头,本地人说是自然而然,但第外语学习者操着这样的口音,很明显地矫揉造作。
姜又嘉深吸了口气,眯着眼瞪着电视机看。
「想揍你。」
她低声咕哝。
「你也可以学她讲话呀,我就不会生气哦!」我用乐观地欠揍的语气说,听到她又吸了口气。
「我们可以在放松的时刻不要进行任何英语学习活动吗?」她挪了挪头看我,她的头顶在我的腹部摩挲,痒地几乎要我缩起身子逃避。她看到我摇头,然後又叹了口气,「我真的很想知道巧克力蛋糕要怎麽做。」
「…不受干扰地知道。」
「好嘛!」
我妥协,其实真的没什麽好坚持的道理。单纯地,我喜欢看姜又嘉气鼓鼓而且拿我没辙的模样,可以操纵某个人的情绪,说起来这是相当变态的优越感。
「不过啊,你知道语音学期中居然考口试,要念phonetictranscription,然後里头只有两种题型:美式跟英式发音。」
姜又嘉抬头看我,这个转头的动作又在我的肚子上呵痒。
「有够雷。」
「抽到美式的人算他爽到,辨识是什麽单字再顺利串成句就好了。」我说着皱了眉头,「许馥槿那小贱货给我抽到英式,对她来说小菜一叠,像打喷嚏一样,『咻』就考完了。」
姜又嘉感兴趣地大笑,「你抽到英式对不对?看你气成这样。」
我翻了白眼,从鼻孔喷了鼓气,「对,有够雷。」
「所以现在你反过来雷我,这样吗?」她大笑了几声,伸手由下往上戳我的下巴。
「才不是,我在精进我自己。」
「喔。」
她应了我一声,声音里头带着懒得探讨的敷衍,用一个字就吐槽别人的能力,大概只有姜又嘉吧。这招可不能给司徒静知道了。
「说真的,这样学英式发音不大对。」
我隔了一阵子,若有所思的说着。电视里头蛋糕已经从烤箱里头拿出来脱了模,摆在烤盘上,那魔鬼蛋糕的糖霜上得不太好看,姜又嘉撇了撇嘴,翻了个身看我。
「怎麽说?」
「也不是说不对,只不过我觉得把产生变化的母音、子音用国际音标写下来,然後死死地背、试着找出变化的规律…」我说,正经八百,「其实会这样说话一定是基於某种口型跟习惯,要从语言去探寻,还不如从说话的嘴巴找起,找出这种说话习惯就能找到这个说话的系统。」
「好像有点道理。」姜又嘉微微思考後,「但这只是说说吧?」
「不,不一定。」我说,发现这随机的讨论实在是被看得太认真了,要是跳脱了这个环节当个旁观者,肯定相当好笑,「我只要改变说话习惯,就可以学班上的交换生说话,学得惟妙惟肖哦。」
「咦?港腔吗?」
「也是可以啦,不过那是很细软的北京腔。」
我说完,拔高音调、收紧了喉头的肌肉,并且卷起舌头,「『哟,这我带了我们那里名产…你说推荐啊?阿胶呗,阿胶我们那儿算是颇有名的…』」
姜又嘉目瞪口呆看了我一会儿,随即大笑了起来。
「妈呀!伊轩,你干嘛没事学人家说话啊?」
「这是语音学研究的一环嘛…」
「再学一次!你完全可以饰两角跟自己对话欸,超酷!」
「哎,不要,很伤喉咙。」毕竟我算是音频偏低的女生,拔高声音讲话实在是很累人的事情。
「拜托、拜托,伊轩,拜托嘛…」
我不懂我学这口音是有什麽特殊魅力了,但总之姜又嘉伸长手臂勾着我的颈子,不屈不挠地央求我。
「好啦好啦…」
我假装让她,实际上乐见她被我逗乐的神情。
就在我绞尽脑汁回想交换的同学究竟跟我有过哪些对话时,手机震动的声音,伴随着Facebook讯息的通知声效,打碎这一刻的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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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腔什麽腔的,就单纯语音学讨论上来探究就好了
又话说对巧克力蛋糕感兴趣的话,youtube搜寻“奈洁拉恶魔蛋糕”
先发一篇,理论上应该是要有时间更文了啦,不过我觉得不要太理想比较好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