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奈跟元凯似乎是真的吵架了，走廊上整天都没有他们卿卿我我的踪影，怪不得元凯一大早就要找我麻烦好出气。
左颊还隐隐泛疼，附带那种被重击後的耳鸣声。
该死。
倒是语心也是整天都不见人影，她不会也被纱奈威胁之类的吧？
不过，我没事在意那小东西干嘛啊？
到了中午时间，买午餐的人潮都散去了，我和一起打工的阿俊吃着自助餐的剩菜，阿俊无聊问了句：「杰哥啊，你是在害羞什麽？脸那麽红。」
「我也只有左边的脸红吧？」我没好气。
「所以说是因为我在你左侧，你被我帅到了吗？」
「你有病哦？」我瞪他一眼：「今天被白痴找碴啦！」
「是喔？那麽凶？啊你怎麽没有打回去！」
「死屁孩。」我指的是问这问题的阿俊。
「说真的啦，你干嘛不跟老师讲？」
「跟他讲干嘛？叫他去咬他们喔？」我叹一口气，听就知道是被霸凌的入门生，连这基本的生存法则都不懂。
「杰哥别生气嘛！不然你赶快露出你杰哥的真面目，嘿嘿嘿……」
「好好笑哦！」我翻个白眼：「快点吃，我等等还有事要做！」
「事业做那麽大，喔──」
语心那小东西，该不会又被那些神经病的女人怎麽了吧？
天啊，我这是在为她担心吗？
不管了，赶快解决掉午餐。
「欸杰哥，你不觉得楼梯那边很吵吗？」
「很吵吗，哪有啊？欸……」不、不对！
我丢下碗筷，连思考的空隙也没有，我的脚已经把我带到楼梯间了。
围观的同学一层又一层包覆，我听到纱奈和她那几个跟班的尖锐笑声。
「就说他是垃圾杰！垃圾！你既然要跟垃圾在一起，我们就成全你们、祝福你们吧！」
我奋力推开人群，看到纱奈的几个跟班把语心压在地上，纱奈则把垃圾桶里的垃圾都倒在语心身上。
「我的音乐呢！音乐！」纱奈拍着手，围观的几个男生开始唱着不成调的「结婚进行曲」，走音得吓人，伴随着他们恶心的笑声。
「我们正式宣布，自闭心和垃圾杰结为夫妻！」纱奈大叫，围观的人便把手上的午餐包装、空的便当盒扔到语心身上，说那是鞭炮。
「小心一点、小心一点，不要炸到新娘啊！」美娜大笑，纱奈身边的走狗。
不，我怎麽还没阻止呢？
「你们他妈都给我小心一点！」握紧拳头，我走向纱奈：「不是说过了，不准再动这个女的！」
「英雄救美！英雄救美！」
走狗们大声叫嚷，那些男生大呼：「垃圾杰登场！」
「唷，新郎驾到啦？」纱奈扬扬眉，看看我的手：「怎麽？握拳握得可紧嘛！最好想一下再决定要不要打我喔。」
「说得对，你想干什麽？」其他男生都站出来了，他们之中又有狼狗、小刀、老爹。
「怎样？早上才被二哥打，现在又想动二嫂是不是？」
「活得不耐烦了嘛你，看你这伤也快要褪了，要不要再帮你加深啊？」老爹挑衅地拍打我左颊上的红。
我该怎麽做？
早上不是才发誓，再有下次，一定还手的吗？
我为什麽又胆怯了？语心不是说，她那时就是佩服我反抗的勇气吗？语心现在不也看着？
语心抬头看着我，在垃圾堆中，头发再次被扯得乱七八糟，但眼睛还是那样好看……对，现在我只看得到她那双眼睛。
对不起，这次是我害你的。当时我们不该还留在附近的，我们甚至不该一起出去的，对吧？我不该答应你的。
就像上次，也是因为我先在合作社自以为的帮了你，才害你在厕所又被打一次。
就像上次，也是因为我坚持借你衣服、陪你回家，又自作聪明地帮你讲话，害你被育幼院的阿姨打。
你总会设身处地的为我想，但我为什麽每次都这样自以为？
而你为什麽都愿意忍受我？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看着语心，我好想走上前，拉起她、牵起她的手，带她逃离这个地方──去哪都好，我们都别再继续待在这个残忍的世界。
可是不行。
我们都不该再继续在乎或打扰对方了，不是吗？我们都是这样被世界讨厌的人，我们……
我抄起一旁的扫把，握得紧紧的。
「怎麽？还是打算打我吗？」纱奈得意地露齿笑，似乎已经在等着我出丑：「最佳勇气奖非你莫属！」
狼狗、小刀、老爹，他们都蓄势待发，握紧的拳头随时准备好结实地砸到我身上。
「有人罩到底有什麽了不起的！」我大骂一声，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我冲到语心面前，将扫把狠狠砸到她身上。
我听见她轻轻喊疼的声音，那麽细微、那麽无力。
纱奈、狼狗、小刀、老爹及其他围观的同学，似乎都搞不懂这出闹剧的发展，甚至连原本背景音乐般，毫无间断的耻笑声，都戛然而止，彷佛被切断的恼人摇滚乐。
「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烦！我真的很讨厌你！」我对语心大喊：「整天摺那什麽白痴的星星，干！垃圾！」
我用扫把一下又一下打在语心身上：「你知不知道我忍耐多久？要陪着你我真的快疯了！去什麽育幼院、去什麽志工服务？我为什麽要听你的？平常一直找我、注意我干嘛？不知道老子最讨厌被打扰了吗？以为我喜欢你？呸！有病！」
我到底打了几下呢？手好像有点酸了，却怎麽也停不下来，心里那股恨怎麽也发泄不了。
手心有些发麻，头也愈来愈晕眩……
语心，你这个大笨蛋！
「以後不准再来找我，听到没有！不然我见一次打一次！」我听见自己这样对她大吼，而她的眼神就像麻痹了一样，毫无一丝愤怒或受伤。
甚至连该有的错愕都没有。
而这，使我更加愤恨。语心啊，你为什麽始终都是这样忍耐着？快对我发火呀、对我大吼呀、还手呀……
我恨恨地骂了声干，把扫把扔在她身上，转身走了。
愈走愈快，甚至跑了起来。
我听见背後终於开始有了此起彼落的窸窸窣窣声，终於有了我熟悉的嘲笑声，及白目的拍手叫好声。
笑吧、尽管笑吧。连我也想好好嘲笑我自己，这就是懦弱的我，唯一知道的解决方法啊。
别再来找我了，语心。
我们就这样结束吧，至少别再因为我而被伤害了，好吗。
即使以後，我再也不能关心你怎麽了、再也不能自以为是的保护你……对，这样对你最好，反正你都会忍耐过去！反正你不需要我！
我就是这样的可笑，跟你一样可笑、或更加可笑。
大声嘲笑自己吧。
我这样对自己说，却忍不住呜呜咽咽，没用的哭了起来。
＊
打扫时间，又看到元凯及纱奈这对狗男女在走廊上，挨得很近地和彼此说话。
他们小小声地说，尽量压低声音地说，虽然每个经过的人都可以感觉出他们的火药味；我站得远远的擦窗户，告诉自己千万别再用眼角余光偷瞄，以免又惹祸上身。
即使如此，我还是可以隐约嗅到他们之间的不寻常气息。
元凯恨恨地搥了走廊上的栏杆，冲着纱奈又叫又嚷；小刀和狼狗赶紧上前拉住元凯、安抚元凯的情绪，而纱奈的手在胸前交叉、瞪着元凯，似乎根本不怕他对自己怎麽样，反正随从们总是尽责地待命着。
或者是她很有把握，元凯不会对自己动手。
不对，我怎麽又在看了。我让注意力聚焦在窗户上，压根不敢再分散一点注意力，我就是这样软弱是吗。
「然後呢！你到底是看不起我什麽？我哪一点比不上那个混蛋！」
结果我的眼神还是忍不住飘向声音来源，只见元凯激动不已，奋力拽着纱奈的衣领，他已经逐渐失去冷静。
「每、一、点、都、是！」纱奈丝毫没有畏惧，瞪大眼睛、咬牙切齿，原本已经浓妆艳抹的脸庞此刻更显冰冷。
「我对你那麽好到底是干什麽的！」元凯掐住纱奈的脖子大吼，他颈上爆出的青筋显而易见。
「二哥！住手啊！」
「冷静一点，二哥！」
「你这样纱奈会死掉的！」
纱奈发出刺耳的呻吟声，断断续续，好像真的快要窒息一样。
「你骗我、你骗我！那麽多年你都在骗我！你还好意思叫！」元凯失心疯似的咆哮，愈来愈多人从教室探出头，或是前来远远观看。
当然，没有人伸出援手。
奋力纠缠着，狼狗、老爹和小刀似乎已经逐渐失去控制元凯的力道，纱奈的求救声也愈来愈尖锐。
终於有个人出来，一把扯开发了疯的元凯。
是他们之中的老大，绍哥。
「元凯，对自己的马子动什麽手，是不是男人啊你！」绍哥一扯开他俩，一拳便砸在元凯胸口：「我们的原则：谁都可以打，就是马子不能打，你他妈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元凯在绍哥面前似乎还是个小弟，他努力压抑怒火，狠狠瞪着纱奈。
「还瞪？跟你讲话有没有在听啊？干！有什麽话不能好好讲啊？」
大家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就像今天早上我离开时那样。
「怎麽？有什麽话要说吗？」绍哥瞪了周围的人一圈，冷冷地问，四周顿时比教官上课巡堂时还安静。
「都滚回去打扫，听到没有！」
绍哥这一下令，比教官发威还有用，或许大家都听过他的名声，不敢惹他，一个个冲回自己的教室去了，我也赶紧收回视线。
没错，我就是懦弱，当时回击他们的勇气到底哪去了？
那天放学，我们都看到纱奈来找元凯，他们俩在走廊上抱得紧紧的。
和好得还真快，我无言。
「听说昨天他们两个在吵架，纱奈赌气说她喜欢的一直是别的男生，元凯就叫她滚，搞得他们今天都很不愉快。」
「哇，真的假的？你怎麽知道的？」
「听他们那团的狼狗和老爹在谈的啊，他们还说元凯命令他们封口，千万不可以说出是谁呢！」
「天啊！元凯真是有够凶的！」
「欸！那你觉得纱奈是喜欢谁啊？」
「搞不好是我们不认识的啊，猜有什麽用？」
「你觉得嘛！」
「我觉得是绍哥欸！你看他今天出手救纱奈那个样子，天啊！如果我是纱奈早就爱上他了，有够ｍａｎ的啦！」
「也对啊！要不是绍哥有女朋友了，我看纱奈才不会和元凯在一起吧？」
「说得就是嘛！元凯流里流气的，不像绍哥那麽棒！」
「而且他当年不是还调教那个垃圾杰？那个照片真的是看一次、笑一次，超屌的欸！你看过那照片没有？」
「有啊，噗！垃圾杰那什麽脸啊？还哭咧，靠！」
「欸！他在那里啦！」
「他不会听到啦！」
「被听到也没关系啦，只不过是垃圾……」
我压抑着情绪，收拾着书包，快速离开教室，留下一教室的三姑六婆们。
原来他们昨天在吵这个啊？怪不得吵得那麽凶，从国中到现在交往那麽久了，听女朋友说一直喜欢的都是别人，不生气也难。
不过纱奈当时干嘛瞪我啊，又不是我害的……
我摇摇头，算了，他们的事与我无关。
倒是，语心她今天被我那样打、当众那样骂，不知道有没有怎麽样……
虽说那是一时冲动，但或许从头来过我还是会那样做。
「王世杰，你还真是个残忍的家伙。」我咒骂自己一句，然後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