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异常寒冷,降雪量也比往年多得多,光是这个月就有一半的时间都在下雪。积雪不只覆盖了街道,也染白了整座城市,雪仿佛没有停止一天。
公车门打开的瞬间,强烈的冷风灌进车厢,冷得绫香立刻把外套衣领拉的更高,提起她的行李箱走下公车。
「终於到了啊。」纵使是个刮着雪与冷风的偏远小镇,绫香的声音里仍难掩兴奋,拉着行李箱向前出发。
这里是日见樱町,一个靠着渔业与工业发展起来的近海城镇,虽然距离大都市仍有两个小时的车程,但在政府的重新规划下,有意要将此区转型成沿海一带的经济重镇,近年来也有不少企业都在此进驻,原本冷清的城镇也变得一年比一年还要热闹。
部分街道有重新规划过,与绫香记忆中的街景已有些不同,和便利商店的店员问了路後,她总算是找到她的目的地了。一栋门牌写着野原的传统木造房屋。
绫香按了电铃,即使是在这样下雪的天气里,她仍有耐心地等着对方应门。
过了一会,门口的拉门打开了,一见到对方,绫香再也忍耐不住思念与兴奋地一个跨步,抱上了对方,「好久不见了,奶奶!」
绫香的奶奶又是惊讶又是高兴,「绫香?怎麽人到了也不通知一声呢?」
「没关系嘛,而且要是先告诉奶奶的话,你肯定会跑来接我的,外面还在下雪呢,奶奶你身体不好,还是在屋内多休息吧。」
孙女的体贴,让绫香的奶奶很是欣慰地笑了,「快进屋吧,不要着凉了。」
「嗯。」绫香提起行李箱,与奶奶一起走进屋内。
绫香环顾整间屋子,和记忆中的一样总是昏暗且有股受潮的霉味,墙上的斑驳似乎又增加了不少,踩过厕所门口前的木地板时仍会发出叽嘎的声响,房子虽然老旧,但在这个已经容貌大改的小镇,奶奶的家是唯一能够让她感觉到熟悉的地方。
绫香大半的童年时光都是在这里渡过的,因为父母工作忙碌无暇看顾她的关系,只好将她交由奶奶来照顾,但绫香并没有感到生气,相反的她相当喜欢奶奶,所以即使生活环境并不如她在大都市的家,她也依然喜欢住在这,直到小学三年级才又被父母接回去住。
虽然後来父母偶尔会带她回来探望奶奶,但都停留不久,最多待个三天就回去了,绫香也一直担心年迈的奶奶一个人住会不会有什麽不便,所以她後来才会决定要就读日见樱中学,如此一来她就可以搬来跟奶奶一起住了,所以这次,她不会再只住三天就回去,而是能像小时候一样再跟奶奶一起生活。
知道绫香要住在这,奶奶事先帮绫香把她以前的房间打扫整理了一番。她把行李箱放到房间後,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整理行李,而是跑到客厅去,将通往庭院的拉门以最小的幅度打开,耐着寒风走向庭院中的花圃。
花圃里只有种着一种植物,用简单的木制篱笆搭建,让这种攀缘植物可以向上攀附生长,只是植物今日不要说没有开花,连一个花苞都没长出来,不知情的人第一眼可能还看不出这里种的究竟是什麽植物。
真可惜啊,居然没有开花,难道是天气太冷的缘故吗?绫香轻抚着几片叶子,发现颜色偏近黄褐色的叶片上有冻伤的痕迹,让她很是心疼。
这是格特鲁德杰基尔玫瑰(GertrudeJekyll),一种耐寒性很强的玫瑰,纵使是在下雪的冬天,绫香也记得粉红色的朵朵花球在雪中绽放的模样,只是今年的低温与降雪量都胜过往年,怕是再耐寒的植物也要抵挡不住了。
本来以为能看到的……绫香觉得有些可惜,但她更希望玫瑰能够撑过这个寒冷的冬天,因为这花圃里的玫瑰对奶奶来说可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早在绫香出生前,她的祖父就已经过世了,所以她从来没见过祖父,有关祖父的一切都是从奶奶及爸爸那里听说的,根据奶奶的描述,这株玫瑰可是充满了她跟祖父之间回忆与感情。
奶奶从年轻时就喜欢栽种花草植物,结婚後,祖父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便是一株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玫瑰花,在那个年代,这种外国品种的花草在日本并不多见,尤其还是在这个偏远没落的小镇上更是前所未有,所以当玫瑰种进他们家院子土里的隔年,整个篱笆上攀满了郁郁葱葱的枝叶与色泽红粉鲜艳的花朵,远看好像挂了一张有扑鼻芳香的美丽地毯在他们家後院,可是吸引了不少镇上的人跑到他们家院子外要伸长脖子一睹玫瑰的艳丽姿态。
奶奶还说,祖父当时怕玫瑰不适应日本的土质与气候,原本对园艺没什麽兴趣的他竟也跟着奶奶一起照顾这株玫瑰,所以即使奶奶的身体逐渐年老衰弱,院子里本来多达十几种的花草也因为照顾不来只能一一清理掉,但唯独与祖父充满回忆的格特鲁德杰基尔玫瑰,奶奶说什麽也要把它留在院子里,即使逞着不堪劳动的身子也会去给玫瑰浇水修剪枝叶。
祖父母的爱情故事对小时候的绫香而言是既浪漫又憧憬,也因此她也会帮奶奶一起照顾玫瑰花,她知道只要看到玫瑰开花,奶奶的心情就会特别好,而她相信好的心情能够让奶奶的身体好转。
真希望春天快点来。绫香暗暗祈祷着,不单是盼着暖和的天气能带给玫瑰生气,同时也是希望,奶奶的身体回复像从前一样硬朗,毕竟去年七月发生的事情可是几乎把她吓坏了。
去年的夏天如同现在一样异常,过份炎热的高温像是要蒸发掉地表所有的水分一般,大家都躲在有冷气的室内不想出去,然而,奶奶却担心玫瑰会被烈阳晒伤了,顶着大太阳努力要在花圃上方架起遮阳棚,却因为中暑而昏倒了,要不是邮差刚好来送包裹,并发现倒在庭中的奶奶,恐怕奶奶那时就要被灼人的高温给夺走性命了。
那次的中暑事件就像是一连串病痛的触发点,在那之後奶奶的健康状况每况愈下,天气只要稍有变化就会感冒发烧,并时不时地咳嗽,有时还咳得太严重几乎喘不过气,出入医院的次数也越渐平凡,这让绫香对奶奶越来越放不下,才因此放弃了原本要读的明星中学,转而跑来就读日见樱中学,如此一来她便能在读书的同时照顾奶奶了。
绫香轻轻摇动了木篱笆,让雪从玫瑰枝叶上抖落後,才快步回到温暖的屋内。
*
自从绫香搬过来住之後,奶奶在生活起居上可说是轻松不少,绫香会抢着帮忙做家务,宁愿让自己辛苦一点,也不愿意让奶奶累着了,跑腿的工作也是,尤其外面天气这麽冷,绫香实在不愿意让奶奶出门受寒。
「萝卜、昆布、鲭鱼……还有什麽要买的吗?」绫香把清单上的东西都念过一遍,然後问。
「我记得酱油好像快用完了……」
「好,再买一瓶酱油。」不等奶奶说完,绫香马上在清单上再添加一样,「那就先这样罗,我这就去买!」
「记得多穿几件外套啊,还有不要用跑的,小心跌倒。」
「知道啦!」绫香笑着,想跟奶奶说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跟她唠叨这麽多,但是一想到在奶奶眼中她依然只是个孩子,她又决定还是让奶奶继续对她唠叨好了。
和绫香搬过来的第一天不同,街上没有刮着刺骨强风,只有雪零星地飘落着,若不是还有跑腿的任务在身,她倒是想停下脚步享受欣赏这飘雪所带来的悠闲气氛。
唔,东西其实意外的多啊,还好是我来买,不然这麽重,奶奶怕是会提不动吧?
因为是她坚持要自己去买东西的,所以超市袋子再重,绫香也没有一句怨言,使尽全身力气要把袋子提回家。
突然,前方的路口有个白色的影子迅速闪了过去,吓了绫香一跳。
猫?不对,体型似乎比猫还要大一些,难道是狐狸?可是这里离山区还有段距离耶,狐狸会跑到这里来吗?有白色的狐狸吗?
但白色的身影已经跑得不见踪影,绫香就算想查证,也来不及追上去了。
就在快到家的时候,她注意到她们家院子围墙外站着一个人,再走近仔细看,那是一位应该有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他抽着烟,叼着香烟的右手中指上还戴着一枚宽厚显眼的金戒指,站在围墙旁直盯着她们家的院子里瞧。
这熟悉的景象,让绫香马上就猜到对方在做什麽了。他大概也是来看院子里的玫瑰花吧?
绫香奶奶家院子里的格特鲁德杰基尔玫瑰在小镇上可是相当有名的赏花景点,当玫瑰盛开的时候,那篱笆看起来就像一座瀑布,一朵又一朵的粉红花球顺着茂绿的枝叶水流倾泻而下,只要站在厨房旁边的围墙外面,街上的路人便能将这座花朵瀑布尽收眼底。
奶奶也不是小气的人,相反的她还对与她的玫瑰能够吸引这麽多人前来观赏感到自豪,所以从不会驱赶赏花游客,也因此每到花开时节,总是能见到有人站在他们家的院子外欣赏玫瑰。
但是玫瑰现在没开花啊,难道是对那株玫瑰有特别感情的人吗?绫香又回想起了有几次镇上有人结婚,还把奶奶的玫瑰花当作婚纱照的背景呢,每次她都站在厨房的矮凳上从窗户窥探在拍照的新娘,并幻想着以後长大结婚,她也要在奶奶的玫瑰前拍婚纱照。
绫香正想上前询问,男子便注意到她,结果一个快步转身,就迅速走掉了。
什麽啊?我又没有要赶他走,本来还想问他是不是来看玫瑰的……
但她也没办法在提着两袋重物的情况下上前追问男子,只好作罢了。
「我回来了。」绫香才走进玄关,便注意到有地上有一双没见过男式皮鞋。是客人吗?
正巧,客厅的拉门这时也打开了,一位身穿西装提着公事包的男人走了出来,看见绫香时还对她微微笑,却没说什麽便离开了。
「奶奶,刚才那个人是谁啊?」绫香走进客厅,问坐在客厅矮桌前的奶奶。
「一个认识的人而已。」奶奶只给了一个模糊的回答,然後打开电视。
绫香直觉奶奶很不喜欢那个男人,因为除非是不速之客,不然通常有人来作客,奶奶一定会泡茶招待,但是现在矮桌上却是空空如也什麽都没放,加上奶奶回避回答问题的态度,让绫香越来越觉得可疑了。
『……这波强烈冷气团预计将在本周六报到,寒冷的天气将会持续下个周末……』
电视里的气象预报像是反应着绫香的心境似地,预告着大雪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