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暗色的天空逐渐显出蓝色调，东方的天际开始发亮，从橘红色变为淡蓝色，我在窗边欣赏破晓前的天色，伫足了近十分钟才回到厨房开始准备今天的便当。
据说黄昏後和破晓前的太阳位置理论上相同，但是因为温度影响大气，大气影响光线波长，而天空和云彩会因为波长呈现不同颜色。母亲形容这两种天色为「期待的蓝色」和「怀念的蓝色」，也许她只是寓意於一天的开始与结束，但许多年後我才理解这个意思，因为两种天空让我想起不同的人，一个令我期待，一个令我怀念。
昨晚我和柳晴渊、黄荃三人晚餐、散步，找到叶月森的书包回到家已经是八点出头了。我洗完澡打开电脑，通讯软体立即跳出来自M的关心视窗。
我回答他这两天没上新闻台的原因，也聊起今天和同学去找某个人的书包，还有那个别人在前一天早上才因为便当被我拿去蒸而生气，结果晚上就因为迷路求助於我。至於彦梓有帮忙，以及洗澡这类比较复杂的事情我就没提了。讲到最後我想到M知道之前失物招领的事情，这才补充「那个人」就是先前喂猫掉东西的失主。
「简单说」「你就是顾着追女生啊」「一次追三个，太忙了才把新闻台摆一边」
「我还以为你比较喜欢猫呢」「没想到女高中生还是比较重要」
『刚刚我已经说是巧合了……』
「说真的你拿她的便当去蒸也太鸡婆了」「觉得人家可爱想追也别帮倒忙」
『她不讲话是真的蛮可爱的。不过你不知道她多会找麻烦啊！简直是瘟神！』
「说那麽多理由，我看只要是女高中生你都可以吧」「想扳回一城的话」「找机会向她证明蒸便当比较好吃阿」「对了，我有发现别人也有写街猫新闻台」
M传了连结给我，我点开一看，内容让我沉默了一会儿。
这应该是我「前世」看到的那位部落格主人，他不像「前世」那样等到部落格平台发展成熟，就先用新闻台写作了。里面也提到我的新闻台，莫非是受到我的影响？但是我会写这些东西是受到他的影响啊！这种感觉很奇妙，某些未来成了过去，某些过去成了未来，有一种找不到回圈起点，搞不清楚谁是鸡、谁是蛋的感觉。
「哈哈」「生气了吗？」
『没有！』看来我沉默太久让M误会了。
「明明就有生气」「哈哈」
我就这样接下了M的挑衅，打算让叶月森信服台式便当才是王道。所以今天的便当比较特别，除了一大早起来准备之外，还肩负一场决斗的胜负。我小心地选择菜色、份量与烹饪法，完成後将菜装到不同小盒中，让菜保有独自的风味。
早修到第一节课都没看到叶月森，本以为她今天又会缺席，没想到她在第一节下课进到教室。她今天一样绑着两条细长辫子，身上穿着改过的制服、名牌皮鞋、名牌黑色大腿袜，这些事情我们男生其实看不太出来，最多只会觉得「好看」。而我是听黄荃和其他女生聊天时意外偷听到的，没想到这些细节都逃不过女生的法眼。
在她进门时班上同学「哇哦」了几声，我正好送便当到蒸饭箱回来，和黄荃一起在穆凝的位子旁讨论中午的便当会。这聚会是两位少女昨晚临时起意的，她们说昨天中午的餐会很有趣，今天就举办一场便当会吧。
她没有理会周遭的声音缓步走着。黑色不织布提把挂在她右肩上，包包夹在腋下，右手指头扶在袋口边缘，手腕到小指一带有医护包紮。她左手拉着一台可折叠的手推车上面载着两叠课本；课本上方还有一个应该是锡箔内装的保冷袋，这大小看似装下两手啤酒没问题。身材娇小的她拉着手推车，右脚每前进一步，用来綑绑书本的塑胶绳末端就随着摆动摩擦地面。
她走到六排第一个位置後，把推车和保冷袋停在桌子前方的地上，然後坐到我的位子（六二）清出抽屉里的东西，再把的袋子里的东西放进抽屉。我远远地看着她做完这些事情……
『那个……我才是坐在那边（六一）的吧？是她记错位子了吧？』
「嗯，是阿」穆凝和黄荃两人异口同声回答。
我反手抓了抓肩膀，揉了一下脖子，皱着眉头走到叶月森（我的位子）桌边……
「喔，你来的正好，东西收一收吧。还有这个……谢谢。」叶月森抢先讲话，指着我的手机和她清到桌上的「杂物」。
『你是不是记错位子了？这里才是你的坐位。』我先将手机收到口袋才问她。
「对了，你脚不要踢到我的东西喔。」她指的是保冷袋和推车。
『你和黄荃座位是紧邻我位子排的，在我的前面和旁边，这不可能有错。』
「你可以去问班导……」她看着从第三排走回位子上的黄荃。
「小月同学你来啦！这是你的书包……」她把挂在椅子上的书包拿给叶月森。
「诶咦？小月你受伤了吗？手没事吧？」
「谢谢，真亏你找得到我的书包阿……还有，你叫谁小月？」
叶月森分明知道书包一定是我去找的，但她一眼也没看我，无视我的存在继续和黄荃哈拉。黄荃以苦笑回应她「唔唔…小月同学你别这样嘛~」之类的。
『你……你的手是？』
「就是那时後阿，好险不是左手，不然你就死定了！」她语带保留，伸出左手指着我的鼻子，呛完我就转回平淡语气回应黄荃。「没事，只是有点扭到而已。」她刻意用右手接过书包，像在证明她的手真的没事。
「小月同学是左撇子？」黄荃追问，叶月森摇头回应问题。
『你也不能这样说换就换吧，就算我肯跟你换位子，也要班导同意吧？』叶月森挂好书包後低头做自己的事。她左手在我面前挥两下，像在叫我没事就转回去。
虽然她刚刚已经说过「不然你去问班导」，但是竟然无视我的问题……
我以手刀姿势跑到教职员办公室找班导问个究竟。
「啊，坤尧你说的这件事啊，其实阿……」
听班导说叶月森坐我前面的话，她不好意思问我问题，坐後面还可以先看看我有没有在忙，坐前面的话一转身就等於是要和我讲话。而且有些话题比较方便问女生，她坐我前面的话不方便问黄荃……等理由，结果是我又被凹了。
我回到教室，叶月森已经趴下去睡觉了。
原来，刚刚班导说的都不是真正的理由，我上完早上三堂课才发现，真正的理由是要找个屏障挡在她前面掩护她睡觉而已。其实老师们不可能没发现她睡觉，我想到这搞不好是其他老师向班导反应，变通之下给她一个睡觉比较不嚣张的位子。
总是在睡觉的她，开始被冠上「沉睡森林」的外号。目前这外号还算客气好听，由此看来她应该还没被人讨厌，除了罗珊珊之外。穆凝说他座位在的三排後段正好是「罗珊珊和她的好朋友们」的根据地，听他们说叶月森好像和罗珊珊在女生厕所发生一两次小冲突，不过详细怎麽样却没有听清楚。
午餐时间一到，我为了快点拿到便当去社办，作势要跑到蒸饭箱那边。
『我和穆凝先去拿便当，你先过去社办吧。』我临走前对黄荃说。
「嗯好，不过我们应该会比你们慢唷。」
我和穆凝进了宠物社，里面空无一人，我们开着门和窗户保持通风，把桌上的杂物整理好。穆凝坐着等其他人到时，嘀咕着等等要不要边吃边玩桌游这类提议。
「午安！」「呦！坤尧哥、学长午安！」柳晴渊和彦梓出现在门口。
彦梓到我左手边坐下，手中的黑色塑胶袋挂在椅背上，从袋子外观来说，怎麽看都不像便当。柳晴渊则坐在她另一边，把棉布制的便当袋放在桌上，是一个粉红色底、小白兔图案的手工提袋。
我探头看了一下柳晴渊的便当碰巧和她眼神接触，这次我们没有躲开彼此的目光直接聊起便当的事，她知道我便当都是自己做的时候，十分惊讶地问我怎麽会想学做菜。
这时黄荃来了，後面跟着一个小不点。
「不好意思来晚了！」黄荃来的并不算晚，这下人都到齐了。
第一次见面的人互相自我介绍。
「你好，我是黄荃隔壁同学，叶月森。」她对柳晴渊举了一下包紮的右手。
「你好，我叫柳晴渊。久仰大名了，哇喔~你真的好可爱唷！手受伤了吗？」少女从座位上站起来向对方点头问好，眼神发出想摸小动物的光芒。叶月森坐下把保冷袋放到桌上，空了一个位子让黄荃坐柳晴渊旁边。
彦梓向大家解释昨晚她打给叶月森，问她今天会不会来学校好给她制服。两人在电话中聊到今天的便当会，最後就变成一起来然後请彦梓吃午餐。她说完就把黑色塑胶袋交给叶月森。
「嘛…就是这样。」叶月森打开保冷袋，拿出六层黑色的，像漆器的便当盒。「这一盒是特别给彦梓的，剩下四盒配菜大家可以分着吃。」
她打开盖子，精致的菜肴整齐地躺在不同的小格子里面，虾子、煎蛋卷、炸鸡、马铃薯炖肉、牛蒡、泡菜……等等，彦梓那盒是三綑海苔卷紫米饭、培根芦笋卷、烤鱼、炸肉饼。
「哇哗……」、「……」在场的人看到都不禁惊叹。
其实彦梓昨晚打给她之後有来跟我说今天这件事，还说有提醒她要带我的手机。也因为这样，我才想在今天和她来场便当对决。不过现在她的火力展示太夸张了，这已经不是便当了，这根本是叫餐厅的菜再分装到便当盒吧？
「我今天也和大家一起吃便当唷。」黄荃拿出橘色便当盒和福利社的鸡肉饭便当，开始把东西装到她的便当盒中。「嘿嘿，这样就是便当了。」
穆凝和柳晴渊也打开自己的便当，轮到我的时候，拿出四个椭圆饭盒。
『我今天有多做一些下饭的菜，大家也一起吃吧。』面对这麽强的战力我想也知道必败，不过都做了，就算会输也要拿出来吃阿。我打开一盒白饭，其余的是葱爆鸡丁、韭菜花透抽、苦瓜咸蛋。其他人的反应果然不如刚才。
「哇！这些都是你自己学的？」只有柳晴渊例外，她带着惊讶的表情追问我。
『额…是阿，不过都是阿姨现场教我的啦，不算是自学。』我刻意不看她的脸，转头盯着桌上的各式菜肴，闻着食物们的香气。
「那大家开动吧！」、「对阿，快点吃吧。」穆凝和彦梓催着大家开动。
桌上摆着四个方形大盒和三盒椭圆台菜，占掉六人所处桌面的大部分位置。大家客气地谢谢我们，不过叶月森却装作不在意地样子说「谢谢望月奶奶吧，我只是把东西拿来而已」。筷子在桌上来来往往，在场吃过望月奶奶便当菜的人，接二连三惊呼望月奶奶便当的美味，很难想像菜放凉了也还这麽好吃。我自己也嚐了煎蛋卷、马铃薯炖肉，的确出乎我意料的好吃，虽然我也会做这两道菜，但真的没自信放凉了还能这麽好吃。看来这次无庸置疑是望月奶奶赢了。
由於柳晴渊和彦梓不知道谁是望月奶奶，她孙女也没打算多解释的样子，所以穆凝和黄荃就简单说明亲属关系，以及望月奶奶的外貌「和蔼、气质出众」之类的，但没有多提她第一天跟叶月森来学校的事情。算是有默契地帮她留点面子吧。
「小月学姊的奶奶这麽厉害啊！」
「有机会的话还想跟望月奶奶请教一下呢！」
听柳晴渊这麽说，莫非她的便当也是自己做的。叶月森没多做回应，不发一语地拿着份量和她体型不搭嘎的便当，一口接一口。
（这家伙小小一只，没想到还挺能吃的……）
看到叶月森向我做的三道菜动了筷子，等她都吃过之後我才问她。
『台湾便当怎麽样啊？这样分装的话就不会沾到别的味道了吧？』她听到我叫她，摀了一下嘴巴看了我一眼，又把眼神飘往有夹苦瓜咸蛋来吃的其他人。
「……呜姆，那个……」她指着苦瓜咸蛋。「是什麽东西啊？味道好特别。」
「叶同学没吃过吗？」柳晴渊好奇地看着她，她点点头。柳晴渊接着问。
「那你觉得好吃吗？这道菜做得很好吃耶。钱坤看来有下功夫唷。」叶月森再夹了一口，大家的目光集中在她微妙的表情上。彦梓则悄悄地用手肘顶了我一下。
「这个……应该…算好吃吧，好奇特的味道，所以这个白白的是竹笋吗？」
「诶咦？小月你没吃过苦瓜吗？」黄荃还是不改装熟语气问她。因为我斜切成大薄片，所以苦瓜外观的圆凸状并不明显。
「蛤？苦瓜？煮汤的那个？」她露出惊讶和厌恶参半的表情，最後转为疑惑。
「你们是不是想骗我啊？还有你刚刚叫谁小月……」
「呵哈哈……」由於她的表情实在太逗趣，柳晴渊和彦梓忍不住一起大笑。
她的目光最後定在我身上，似乎要我这个做菜的人给个答案……
『是苦瓜没错阿，可能我们的做法比较接近餐厅吧，所以和一般家庭做的味道不太一样。』其他四人跟着附和那真的是苦瓜，但她还是不肯相信。
柳晴渊接着问我做法和一般家庭有什麽不同，我解释因为多了几个步骤，像是先用少许盐逼出苦瓜水然後油炸，所以处理工序就要变化。
其他人聊起小时候的挑食经验，其中黄荃和穆凝的例子比较特别。黄荃说她不吃花椰菜，因为她觉得花椰菜有一种怪味道，即使把花椰菜外型去掉她还是能分出来，所以不是心理作用。而穆凝则是说，他挑食的原因不是觉得东西的味道不好，而是吃的时候会想起某些不好的感觉，像呕吐或某个画面，所以才排斥吃那些东西。
这让我想到过去曾读到味觉和嗅觉受器很复杂，像黄荃这种人的基因会对一些特殊的分子有反应或特别敏感，所以他们能吃出一般人无法察觉的味道，至於好不好吃则是後续的事。穆凝的状况是联觉，一个感受勾起不好的回忆或经验算比较好理解，事实上还可能与潜意识连结，让人们遇到特定事物时「涌起莫名的厌恶感」。不过现在的我只能附和「诶耶」这类惊呼，贸然解释学校以外的知识只会招致危险。
一会儿过去。大家吃完在收拾时，柳晴渊提起刚刚没被回答的问题。
「叶同学，你手不方便没关系，这我们来就好了。」虽然柳晴渊这麽说，但我看叶月森一开始就没打算帮忙收拾的样子。
「怎麽会这麽不小心伤了右手呢？」她温柔地捧起叶月森包着绷带的右手。
虽然我也关心她的伤势（毕竟和我有点关系），但别说碰她的手了，我靠近要看一下都会被她叫变态吧。
「不关你的事。」她把手抽回去，站起来说。「……就不小心跌倒了。」她对着柳晴渊说，但是眼睛却是看着我和彦梓。「昨天在家里摔了一跤所以请假。」她再强调了一次「摔伤」的时间，我和彦梓都有听明白，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何不说实话。
「那麽……东西就麻烦你们，我先回去睡觉了。」她像风一样离开。
柳晴渊目送她出门後，转过头张望剩下四人。
「叶同学平常都这麽酷吗？」柳晴渊不知道为何，似乎不讨厌她说话的态度。
「哈哈、呵呵、呵哈、是阿」我、黄荃、穆凝三人参杂着苦笑应答。
「嘻嘻…不过小月学姐这种反差才可爱啊。」彦梓搂了一下柳晴渊。
「真的耶……我刚刚也好想抱她一下唷！」
「哦喔！」黄荃亢奋地说着，人站了起来。「如果小晴、小月和彦梓三位正妹能够抱在一起摆个pose，肯定能谋杀很多底片啊！」我和穆凝则附和她点点头。
「不过，那家伙没问题吗？」穆凝继续说。
「正妹如果没有相应的社交功夫，恐怕会被嫉妒她的人联合多数人排挤吧。」
『这麽说来也挺有道理的，不过这也要靠她自己努力才行吧。』
「不会的！」柳晴渊立刻反驳穆凝。「小月只是容易害羞而已，别人不肯接近她的话，我们也会当她的朋友。」黄荃和柳晴渊各应一句，和声说出誓言。
「绝对不会让她孤单地过高中生活。」柳晴渊的眼神异常坚定。
彦梓也兴奋地应和着两人，这样子我也不好意思当面吐槽她们了。
（那也要她想要让你们帮忙才有得帮阿……）
意外的是在场没人想到，先履行这个承诺的人竟然不是这几位少女，而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