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sa,it’sme.要我上楼帮你搬家吗?」
「No,wait,wait,waitforme.」我拿起对讲机、急急忙忙地回应她。
那朝气十足的声音唤醒我似地使我惊觉,自四月一起旅行以来,竟已是夏末初秋。刹那间,当时一起看过的风景与飘落的花香,又飘啊飘地飘到了眼前。
那是个烟雨蒙蒙、适合散步、赏樱与吃甜点的季节。
满城春色中,满开的樱王称霸一方、艺妓出没的花见小路低调华丽,古老的木建筑与文化遗产构成京都一贯的贵气优雅。
「终於离开台湾了。」换下长袖上衣与及裤裙的阿仑脱掉了疲累;换上一身出色的深青色白玫瑰和服及一身出色与得体。
风吹来,细小的粉色樱花落得旅人满头满身。以愿望成真的眼神望向天空的旅不忘以相机快门相应这场诗意的樱之雪。
「好美!」仰望风中飞散的樱花,我赞叹道。
「你也不差。」阿仑调皮的夸赞也让我嘴角上扬。
「保佑恋爱顺利的地主神社到罗。」地主神社的鸟居前,「良缘祈愿」的黑色大字不容忽视。但阿仑竟置若罔闻,直走进隔壁的清水寺。
「喂!」谁知,我的叫唤竟如船过水无痕般隐没在各色游人里。
即便不见阿仑踪影,独自一人逛着清水寺的我也丝毫不紧张。因大学毕业典礼那天也发生过类似的事。那天,阿仑爸妈没有北上参加她的毕业典礼,因而母亲便邀阿仑跟我们一起吃晚饭。坐进预先订好位的德国料理餐厅时,起初气氛和乐愉快、连妹妹雪纱都很给面子地送我们俩毕业生几句美好的祝福。让人有种,连她也一夕间长大了的错觉……
「芯仑姊姊的爸妈没来毕业典礼吗?」晚餐席间,雪纱拉高声音问道。
「他们很忙……没时间来吧。」阿仑头也没抬、静静回道。
「所以你没邀他们,这是一生一次的大事耶。」当时雪纱说完,我只敢用眼角余光偷瞄阿仑,却见她握紧刀叉的双手停了下来,悠悠道:「对他们来说,大学毕业算哪门重要的事。」
冻结的气氛里没人再接下一句话,只剩餐厅里的古典乐兀自演奏,而那首巴赫《法国组曲》的开头,孤傲又回旋的D小调、BWV812,竟恰巧是雪纱总弹不好的曲目……
服务生送来一盘小山高的炸薯条後,阿仑和雪纱不约而同站起来,一个说:「我去厕所。」另一个说:「吃饱了。」便朝餐厅的里、外各自走去。
「早跟她说过,留点余地给别人……。你劝她。」老爸拿了根薯条往嘴里送,头一点一扬、指示着母亲。
「你宠出来的还不自己收拾。我得先跟阿仑道歉去。」母亲说完,便快步往厕所走去了。
厕所外休息室的阿仑,自闭地滑着智慧型手机,看我阿木向她走来,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别管雪纱。以後尽管来我们家玩。像你这样愿意边打工、边好好念书的女孩子可不多罗。」母亲露出虚假却温柔的笑容道。
「阿姨,……真的可以去你们家找云纱吗?」阿仑以受宠若惊的语气询问着。
「我们还可以一起研究找打工和研究所的事。」我在一旁鼓噪道。
「好。」阿仑笑了,即便仍紧握着她那支表皮都脱色的智慧型手机。
虽然风波和平收尾,但雪纱和阿仑就像结下梁子般,每次阿仑来,雪纱就急急出门;即便大家都看的出来,却没人直接点破。
「小雪是有个性了些。」老爸曾这样讲。
「是没教养,这种个性以後出社会……令人担忧。」母亲说道。
「这可是遗传到你。」老爸在一旁默默地放冷箭,惹的母亲一阵怒视。
跟着人群在音羽山清水寺参拜的我,没头没尾想起这些往事。只感叹时光飞逝;因再过一年,我和阿仑又都要从研究所毕业了。三年来,阿仑仍是忙碌的打工族,我仍是专业的「读书家」。
出口附近的授付处挤满人,一身显眼和服的阿仑也在那……眯起眼,只见她认真地不知在跟巫女说些什麽;此时,身边一群兴奋的香港女生倒引起我的注意。虽然听不懂广东话,但她们人手一张签纸、兴奋讨论的情态却触动了我。
彷佛有个声音催促我:「你也去抽签吧。」
走近签筒,我想也没想便向清水寺的观音大神祈求道:「神啊,最近的我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大胆改变吗?」
「第九十五号吉:志气勤修业,禄位未造逢。若闻金鸡语,乘船便得风。」
那签纸彷佛当头棒喝,既是「叫我好好念书」的圣旨,更令呆立阳光下的我,确信要辞掉无趣又花时间的打工。
信步走到寺外,信手翻开街上茶屋的青色门帘,毫不迟疑地走了进去。
吓我一跳,因阿仑不知何时竟已早我一步、安稳地坐在里头。
想起来了。
原来昨晚讨论行程时,我俩不约而同跟对方说,逛完清水寺要来这里喝抹茶。
「你求到什麽?」阿仑看我进来、也不惊讶,她劈头就问。
「吉,你呢,刚刚跟巫女说什麽?」我问道。
「写御朱印,还有问她安金毗罗宫厄除的事。」
「御朱印?厄除?」阿仑的回答令人摸不着头绪。
「前阵子分手了,男友还是在地主神社祈求後遇上的……。刚刚巫女跟我说,地主神社原本是间当地人祈求平安的在地神社。「恋爱神社」的招牌比较属於观光客取向。」阿仑脸色凝重地说道。
「喏,你看。」阿仑拿出了旅游书,翻到「京都三大恋爱神社」那页。我抢过书,一字一句读来。
「除厄闻名……,据传信众只要顺利爬过宫中的缘切缘结碑便能成功除掉恶缘并缔结良缘。绘马墙上可见形形色色的除厄祈愿……」
「如何?感觉神力强大吧。」宗教,果是为了抚慰人心。
「恩。……走吧?」她催促着。
「现在?」我狐疑地问她。
「对啊。」
原先的阿仑可不是这样的。我所认识的她是美食的信徒。但此时她却对眼前香喷喷的红豆团子与抹茶视若无睹……
「先喝嘛,这可是不闻不如一见的浓醇香。」我说道。
「真的呢,这里太棒了。」她小啜一口,甜笑道。
拜好喝的抹茶所赐,我们才得以在休息足够後,再漫步至路途有点遥远的安金毗罗宫。谁知,此处既无朱红色的豪华鸟居,也非华丽澎湃的木建筑。
鸟居另一头,空气里的肃穆倒令人正经起来。满开的白樱树下挂满了祈福的绘马。一旁贴满白色「形代」的缘切缘结碑後头排着长长的人龙;鸦雀无声的列队仅阿仑一人身着花俏的小纹和服。
轮到阿仑时,她如赴战场般把提包塞给我,宣告道:「Sasa,我去了!」
小小的石碑钻过一个个人儿。轮到阿仑时,只见她蹲下来、费了好大劲儿才将上半身钻进石碑里。然而微胖的下半身与花俏的和服却……唉,正当我不忍卒睹眼前的惨剧,耳边竟传来三个日本男人戏谑的声音:「凄いなあ!」
从「表」爬到「里」、再从「里」爬出来,她顶着一头被弄乱的头发站了起来。走上前去,我拍掉她身上的灰尘,道:「真勇敢,连日本人都对你刮目相看!」
「日本人?」她一扭头,惊动方才那些看热闹的男子。目送其慌张远离的同时,我力邀阿仑,「走吧,我饿了,我们吃拉面去!」
悠哉地走进鸭川畔、走进绯色黄昏里,其实是想尽快忘掉方才诡妙的厄除。
越过人行步桥与人潮,很快地抵达名店一兰拉面门口。
唯美的樱花季虽无良人相伴,但热腾腾的面汤还是让我俩露出幸福的微笑。
从一周的樱之旅回来後,最令人难忘的,竟是芯伦奋力扭进小洞的屁股与那三个对她指指点点的诡异日本男子。
依着神明的指示,我辞掉低薪的打工,立志变得像阿仑一样勇敢!甚至,还考虑搬出家里!
不只因为百无聊赖的生活让我失去活力,更因为男友阿优出国後,有约会的生活变成没约会;喜欢的美食与景点更因没有共享而相形失色。即便多努力,想化「远距离」的危机为转机,却遍寻不着解决之法……。
「飞来找我,可是要牺牲好不容易考上的研究所唷。」电话里,阿优轻声道。
「那,究竟该怎麽办才好呢?」
「换个环境?你先搬出来,以後我回台湾,搞不好就可以一起住。」电话的彼端,在马修连恩的音乐背景里,男友温柔地说道。
接着又说:「焦虑时,转移焦点就没事了。」
灵光一闪,我想起前阵子雪纱的朋友阿飞曾得意洋洋地炫耀,说他搬去的那栋海边新公寓有多好。即便当时不为所动,现在却想试试看搬去那里。
反而是阿优,听到我的决定後吓了一跳。
「决定好了?你要搬去哪呢?」他关切地问道。
「朋友住的海边别墅。」
「小纱跟我一样,都喜欢刺激……的生活。」说完,阿优跟我道了晚安。
很快地,我跟阿飞敲定看房子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