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请抬手。」
我顺从得抬起手腕，让香兰把一支软丝白玉镯套入腕上，那边春桃她们已经把衣服准备妥当，我看着被披挂在架子上的衣裳忍不住皱起眉。
「这东西压在箱底那麽久，都不知道有没有发霉。」
今天楚明要入宫觐见，奏请国君让我们出使到北苍国去，既然是我楚家的请求，那我身为前任楚家当家自然也该入宫。
当年楚瑜死讯传来，感念他的功勳我也被封了一个诰命夫人还是护国夫人什麽的，我也记不清楚了，基本上皇宫内谁不知道凤仙太后跟老太太我是好姊妹，要想在皇宫横着走都行，只是老太太我不想当螃蟹。
朝服本身做得很好看，以往女子的朝服顶多是把男版的改一改，换个颜色，男女身型不同，自然穿上去宽宽松松撑不起来，我的朝服经过凤仙太后特别指示，量身订作。
领口三层的剪裁，金银双线绣的花纹端庄娴雅，裙长刚好遮住脚，偶然走动间可以隐约看到绣鞋，为了表示庄重感，采用比较沉重的布料，每次我老太太一穿都要叫苦连天。
本来要穿朝服就是特殊的场合，那既然是特殊场合，又不能不打扮，这一身簪子镯子坠子一路挂下来，莫名其妙又多了几斤重量在身上。
「来，夫人，请抿一下。」我还在那边抱怨不休，香兰已经帮我抹好胭脂，轻声软语朝我说话，我下意识抿抿唇，见到香兰的面孔在我跟前放大，温婉一笑。
「夫人忍耐一下，回来香兰会马上帮您换装的。」
果然是香兰知我心，这麽体贴的女孩儿哪里找？
「娘？你准备好了吗？」门上两下轻叩，并不马上入内。
「好了，你进来吧！」我朝香铃示意，她拉开门，果然楚明正在外头。
「爷。」所有人福了一福，当然我不用行礼，就算儿子官大，但这世界上哪有娘亲跪儿子，我才不跪。
「你知道就算老了女人还是女人，装扮也要花点时间。」我乖乖坐着给秋菊把头发做最後调整，最後插上一朵月下兰。
楚明坐在一旁沉着脸，显然是有话要说，每次这孩子特别沉默的时候就是心中有事。
「娘，你知道我是不赞成你去的。」
「去皇宫？」可是我天天去耶？
「去北苍国。」楚明的语气听得出来几分咬牙切齿。
「当作去观光也挺好的不是吗？」我看看镜子，右边脸颊似乎扑得红了点。
「两边情势不明，贸然前去，你身体又弱，并不适合。」
他前面两句我赞成，後面那句我可大大反对，身子弱？我虽然有六个儿子，身处高位人家都叫我楚老太太，可我还是每天早睡早起，每餐都吃三碗饭，哪里身体弱？
我拿帕子抹抹右脸，把胭脂擦淡些，别这把年纪还擦得这麽红，人家还以为我是个老风流。
「可是，那是楚瑜待过的地方。」
楚明沉默无语，找不出话来反驳我，我则为了难得让这儿子哑口无言而暗暗高兴，平时老是把为娘得吃得死死，孩子还是要笨点才可爱。
「夫人……您擦掉太多胭脂了，这样看起来很像双面人…」香铃端着水过来，挑眉看着我，语气有些迟疑。
「是吗？」我老太太往镜中一看，脸蛋一边红一边白，果然很双面，充满冲突美感，有种堕落世界的设计理念。
「我……」我再补一点好了。
「我来帮你上吧！」有人从後面伸手过来，握住我拿胭脂盒的手，我顺着那骨肉均匀的手掌看上去，看见楚瑜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後，清清爽爽的竹林绿袍子，让人看了倍觉清凉。
「楚瑜？」
「爹。」
「爷。」
三个不同称呼，楚瑜却没在意，拿起我那个小小的箔金贴片蝴蝶胭脂盒，以指挑出些许樱色胭脂，点在掌心缓缓抹开，他做起这种女儿家的动作来，丝毫不见女儿气，反而从那低顺的睫毛下闪烁出一抹温存。
「来，抬起头。」
我依言抬头，胭脂有了楚瑜的温度，贴在脸上让我发热，他顺着我的脸颊，色泽上的匀透有致，让我的肌肤看上去晶莹剔透。
我看看镜子，又看看正在擦手的楚瑜。
「我怎麽不知道你还有这手绝活？」
秋菊整理好我的发髻，拿开盖在上面防止弄乱的锦布，月下兰还是含苞待放的状态，她轻轻弹了一下，月下兰在下一瞬间层层绽开，这是秋菊的绝活，找遍整个大荣国没有第二个人会。
她即使在我的发上磨蹭再久，也没留下半个指痕。
「夫人，整理好了。」
「那我们可以出发了。」我诧异的看向楚明，总觉得他这话带着一丝怒气。
「马车在外头等着呢！」郝伯立刻回应，拿着一条抹布在窗台抹来抹去，显然把刚刚的场面都看进去，脸上的笑容很讨人厌。
「夫人跟爷还真是恩爱甜蜜啊！」
他虽然是说我跟楚瑜，脸却转到楚明那边，我有些搞不清楚他是想跟谁说。
「滢滢是我妻子，我们又分开这麽久，自然要多补偿她。」楚瑜伸手扶我起来，柔声解释。
「夫人跟爷还真是恩爱甜蜜啊！」
「郝伯，你干嘛同一句话讲两次？」
「喔呵呵呵呵，说得是……老仆擦完窗台，先走了。」
话才落，郝伯人就消失在窗前，这楚府内卧虎藏龙，连擦窗台的阿伯都可能是武林高手。
我们前後搭上马车，楚明先坐上去，回身来拉我。
「娘，小心。」
我看着眼前的楚明，又回过头去看看楚瑜，这年头，一个儿子一个丈夫，却搞得像是我有两个丈夫，是怎麽回事？
我坐在马车上叹息一番，觉得岁月催人老。
「爹昨晚睡得好吗？」
虽然说楚瑜还是我的丈夫，但这麽多年没见，一见面马上就同房睡在同一张床，怎麽想怎麽别扭，楚明於是安排另一所别院让楚瑜住。
「很好，在自己家中自然是睡得好。」
「你之前住的地方好吗？」北苍国的一切对大荣国来讲都很陌生，只知道位处北方，气候严寒，那边生活相当不容易。
「很冷，比这儿冷多了，那里的人也都很简朴，粗茶淡饭的。」
「所以你都睡木板床吗？」我在戏台上面看过，翻身会嘎吱嘎吱响的，本来以为那是舞台道具，没想到是真的。
「没你想得夸张，但也差不多了。」楚瑜点点头，这时刚好有仆人进来替我们送茶，两三盘细巧的西洋糕点，最後还附上一小玻璃罐糖球。
「夫人，海爷说这一路不长不短，您可能会无事可做，特地让小的带这些糖球过来。」
哦，这孩子真是贴心！我感动得连吃三颗糖球，吃完以後才发现小海被小翊当时打飞到墙上，我都忘了去慰问他的情况，我似乎特别容易忽略这孩子……
「没想到是酿黑醋栗糕。」楚瑜看着桌上糕点，有些讶异。
「你知道？」这是楚海最近才带回来的点心，听说是西方某地的传统点心，西方的糕点跟大荣国不同，柔软绵密，我很爱吃，每次楚海都大批大批带回来，为了保存这些糕点让人伤透脑筋，最後乾脆直接把糕点师傅请回来。
虽然我不太确定是不是请来的，因为那师傅被人丢到我面前是全身被麻绳綑绑得像是块叉烧肉，我觉得他很可怜帮他解开绳子，他脸红得跟什麽一样，说一堆我听不懂的语言，有人告诉我那些话的意思大概是说为了报答我的恩德他要永远不离开我。
我觉得这样也挺好，自愿当终身的厨子。
「北苍国资源稀少，为了增强国力，一直跟西方有密切的贸易往来。」楚瑜说着，却只是看着糕点不吃。
「那你在那边很常吃吗？」
楚瑜摇摇头，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异常锐利。
「但糕点，是奢侈品。」
没一会儿他又浅浅一笑，我以为我看走眼。
「当然现在回到楚家，这就不算是奢侈品了。」
我眨眨眼，觉得不甚理解他的意思。
「食物只有好吃跟不好吃，喜不喜欢吃而已，奢侈和不奢侈又代表什麽？」我拿起一块趁他不注意塞到他嘴里，他惊讶的忘了嚼，颊边鼓起像是一只偷藏粮食的老鼠。
「只要是跟对的人一起，不管吃什麽我都会开心。」
我向楚明看去，他浮起淡淡的微笑，显然心领神会，对於儿子就是要这种身教重於言教，不经意中我又给他上了一课。
楚瑜看着我，眼中缓缓浮现温柔，像极了我一开始看见他的模样，我别过头去，有些看不下去，眼睛热热的，可能飞进沙子。
「娘，来，再吃一块吧！」楚明把剩下的糕点推到我面前，这孩子知道我爱吃，这时候马车却嘎然而止。
「夫人、爷、大少爷，皇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