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沌的灵宫。
凤苡一袭素白繻裙，静静地站在大殿中央。
「凤苡给浑沌君请安。」一直以来都是她替老人家们来向浑沌要酒，今日浑沌却特意召她来，不知所谓何事。
「ㄚ头心悦清朗、眉目沾喜，是有何乐事？」一道直达脑心地低哑嗓音传来，她立刻矮身行了个礼。
殿上蓦然燃起朱红的焰光，烈火歇下後便出现一抹身影。金黄的长袍，白色的面具上画着奇形的图纹，状似五官，但凤苡知道，浑沌无面目，那面具下……什麽也没有。
虽无五官，浑沌仍能与她沟通，靠得便是少见的心音术。此术与仙法中的传音入密最大的不同，就是若浑沌有意愿，控制他人的心智也不是问题。
「许是近来睡得比较安稳吧。」想起稍早出门前，墨瑒吵着要跟的场景，凤苡嘴角忍不住勾起。
「是因为有人陪，所以不做噩梦了？」
凤苡一怔，「瞒不过浑沌君呢……」
戴着腊白面具的头微仰，浑沌沉默了半晌，而後道：「那只狐狸不是普通人，是青丘未来的国主，你可知道？」
「知道。」
浑沌抬起右手，掌心忽地出现一簇火焰。他语调一转道：「近来因为他失踪，青丘与九重天乱成一片……」
不等凤苡反应，他右手腕轻转，那簇火苗便飞到她面前。
火光中，她看见青丘国主愁苦的神情、天界大动众仙沿着星河寻找墨瑒，一幕幕的画面，全映入凤苡的金眸里。
「凤ㄚ头，今日他在你那儿做只宠物，他日终归得回到属於他的地方。」
紧紧盯着那簇火，只见它越来越小，最後熄灭在她眼前，那些画面也随之消失。凤苡目光有一瞬变得迷茫，浑沌所说的她十分明白，以墨瑒的身分，在小苑多待一日，便离国主之位远上一大步。
她临走前仍去宫内搬了坛酒，在跨上鹿兽时，脑里传来浑沌有些飘忽的嗓音，「有些事，莫要偏执，手一松便能放下。」
凤苡垂下眼，金瞳闪过一丝黯淡，随即驾兽离开灵宫。
☆☆☆
「你是不是会什麽阵法？」
在院里低头栽花的凤苡手下一停，看向不知何时站在她身侧的狐狸。原本只有一根的狐尾变成九根，她不但不觉得怪异，反而觉得他本就该是这个模样。
「怎会这麽问？」
墨瑒皱着眉道：「从屠了狩狼到现在，都过好多天了，我还是变不回人形！」
这话让凤苡想起那日大雨中，银发男子直直向她走来的场景，捧着她脸颊那双手的温度还停留在脑海里，金眸登时闪过一瞬异彩。
见她不答话，墨瑒不耐地伸出前爪推了推她，「你是不是在这院子里安了阵法啊？」
「阵法什麽的我不会，这院子是檮杌建的，等他回来你自个儿问他吧。」
闻言墨瑒眉头立即松展，「他何时会回来？」
「不知，他每回出门的归期都不定。」
墨瑒像泄了气的皮球，懒懒地趴在畦上。那天能够恢复人身好像只是阴错阳差，这几日他常常背着凤苡跑到山林去，就算靠近灵气翻涌的巨石，他仍无法恢复人形。
见他这副模样，凤苡想起浑沌的话，目光微黯，随後又恢复平常淡然的模样。
「我瞧你这模样挺好的。」
头顶传来凤苡凉凉的口气，下一秒还伏在地上的雪白狐狸立刻炸毛。
「哪点好!?这副模样跟人打架也只有挨揍的份，传出去本君的颜面要往那儿搁？」
「不就只有我知道嘛……」凤苡忍着笑，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别恼了，既然穷奇前几天来过，就代表檮杌也快回来了。」
没有酒鬼会放着自己的酒友太久的，所以她这阵子才会去浑沌那儿搬了几趟酒，以备两位老人家忽然回来面临无酒可喝的窘境。
想起那令人背脊发寒的眼神，墨瑒突然觉得，期待一位凶神回来的自己有些愚蠢。
凤苡看那时而期盼、时而皱眉的狐脸，原本搭在墨瑒头顶的手，缓缓滑至他的下颚，一下一下地勾起手指，好似在替他搔痒。
这举动让墨瑒一愣，察觉到他的身体的僵硬，凤苡也怔了下，缓缓收回手。
「已经知道你乃狐帝之子，凤苡失礼了。」
听着那话中淡淡的疏离感，墨瑒想也不想便将头一仰，让凤苡的指尖搭上他的下颚。
「……本君不讨厌你这麽做。」
凤苡呆了一瞬，指头轻轻勾了勾，见墨瑒舒服地眯起眼，她眼底也浮起丝丝笑意。
但那笑容下牵着一丝墨瑒无从察觉的苦涩。狐帝之子……墨瑒待在这儿已有段时日，凤苡心忖，天界也差不多派人来找了。
她的目光不觉地放到东方的苍穹，才和墨瑒相处短短几天，她竟几乎要忘去这三百多年来，过得是如何枯乏的日子。
当分离的那天到来，她能够平心静气地回到从前未相遇时的生活吗？
凤苡无声一叹，决定把这问题留给往後的自己。
当她提着两把萝卜进到屋子里去时，墨瑒没有跟上，而是垂着狐首、沿着小苑边围绕了两圈。
绕到第三圈的一半时，终於让他发现一个栽在小屋中央後方的小苗。若不注意看很难与周遭的杂草分辨，墨瑒细细瞅着，果然在那株小草上感觉到一股莫大的能量。
若他没猜错，这根草应该就是这座小苑的阵眼了！
他昨日寻遍了这院子里的任何石头，就连他爪子大的小石子也不放过，可就是找不到阵眼所在。没想到檮杌设计的阵法不是安在石上，而是在这院子里的植株上！
墨瑒心一喜，抬起前脚就要毁了那株青苗－－
可利爪最终停在青绿的嫩叶旁一寸处，乌黑的双眸直盯着自己毛绒的手，墨瑒倏尔握紧肉掌、眉头紧皱。
明知毁了这阵眼，必能恢复人身……
他却下不了手！
脑里闪过那张恬淡的笑容，他深深吸口气，仰头望了望逐渐被彩霞染红的西极天空。
「墨瑒。」屋内传来凤苡那特有的稚柔嗓音，「我煮了汤，来喝吧。」
瞥眼静静伫着的小苗，墨瑒收回目光，转身往屋子走去。
就再等一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