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天色有点阴暗、又湿又冷。
昨晚是睡在阁楼的第二晚——其实原本我们只打算来两天一夜！但就在第一天晚上接到小幼的电话，她说她跟老师在一起！当时应该只是陪伴着老师，之後大概真的是……顺利交往了吧？没想到真的给孟珊说对了！她们之间果然有特别的缘分。
大概是心情放松了，又或者……我连最後一点卑鄙又渺小的期盼都落空，孟珊看得很清楚，面对我的苦笑、我的眼泪，失落里还带着一部分替小幼开心的心情，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再住一天吧？」咦？我以为她开玩笑！「我是认真的！这间房原本的客人就是订三天两夜，我们现在订了，而阿姨跟我说今晚没客人，等於是她们少了一晚的收入——如果我们不住的话。」
「可是我跟我爸妈……」
「打电话问问看吧！我们还可以想想去周遭的景点玩，或是坐车回火车站附近走走；昨天一天下来我发觉自己好喜欢这里，再多住一天也无所谓！」她握紧了我的手，隔了一会儿又说：「况且，幼璿她都跟老师这麽开心了！我原本还想说今天回去明天约她出来逛街，看样子她现在不需要我们这两个姊妹了嘛！正好，我们多住一天，算是给她们『庆祝』交往。」
「这算哪门子庆祝呀……」根本就是以庆祝之名行玩乐之实！
只是，我却深深地被孟珊的笑容跟提议所吸引；我同意了，再待一天！我打电话回去的时候是妈妈接的，妈妈远比起老爸要更好讲话，我算是用一种强迫中奖的方式让妈妈答应让我多出来一天。
只要有妈帮我背书，不管爸知道消息的时候再怎麽不爽，都可以至少确定我能继续在外头逍遥——直到回家之後再来清算。
美好的时光转瞬即逝。
昨天一整天我几乎没再想起小幼的任何事，只是凭空想像着她的泪水已全数化作笑容，老师的笑本来就已经很美，如果再加上小幼的话，那会是多麽令人羡慕的景象？
还好我身边有一只小刺蝟！如果不是她就在我身边，或许我已经哭到失去理智了也说不定；我替小幼开心，但这跟我为自己逝去的恋情哀悼是两回事。
可是，她没有给我这个机会；我从被窝起身，捞来眼镜，看见她披着针织外套从浴室里走出来——我脸颊瞬间爆红！
「你、你、你……」
「好冷哦！」
「你干嘛不穿裤子啦！」呃……我们昨天，稍微「演练」了一下，我「那个」来，所以她让我单方面练习……光回想起昨晚的事都让人心跳加快。
「上个厕所而已……再说床跟浴室都有暖气，只有中间这段路没有！」她其实脚上还套着长统袜，可是光看腰到膝盖中间那段洁白光裸的大腿……就觉得好冷！
她快步扑到我这边来，钻进温热的被窝，我的腿碰到她的时没意外感觉一阵冰凉。她眨眼脱掉针织外套，露出小巧可爱的粉蓝色内在美。
「我才起来一下下，吵醒你了？」她替我摘掉眼镜，整个人趴在我身上，我们胸口相碰，从鼻口吐出的气息化为白雾，喷洒在彼此脸上时意外产生一种浓烈的亲昵感。
「我想说你怎麽不见了……」我是被冷醒的。
「开始依赖我了？」
面对她的得意，我这次不打算与她抬杠，而是紧紧将娇小的她抱在怀里。「昨晚……谢谢你，我很开心，能跟你……在一起；我庆幸那个人是你。」
「傻子涵，我当然也是，不要用这麽感动的口吻说理所当然的事嘛！」
「一点也不好不好……你觉得这很理所当然吗？」
「我是有点担心你被别人抢走，还好我出手拦胡的速度很快。」
好好的气氛都被她破坏掉了！「好像不是只有我会破坏气氛吼？」
孟珊露齿一笑，俯身吻了我，我在她口内闻到清爽的薄荷味，一开始有点冰凉黏腻的唾沫转瞬变得热烫，我们忘情拥吻，昨晚的激情瞬间涌入我的脑海里。
「这样气氛对了吧？」解开自己的内衣後，她侧身躺下，我们调整彼此的姿势；她把手绕过我的脖子，我们紧密贴在一块。
方才的热吻加速了我的呼吸，能被她抱着，让我感觉温暖又幸福；被窝里的空气尽管冷凉，可是丝毫无法影响我们。
「还不到八点，睡吧，再睡一会儿。」
我安心地把脸贴近她胸前，就像终於归巢的鸟儿，安然地闭上眼。
＊
退了房，临走前孟珊问我要不要留在这里吃；我摇摇头，昨天的美好历历在目，现在进去老街大概免不了又要跟其他观光客挤成一团或是排队，这里已经算是我们定情的地方，我想保留这份美好的心情，以期待下次再来的机会；并不想因为其他不相干的人而破坏掉。
「对了，我有东西要托你帮我带。」
「什麽？」她从後背包掏出一个小小的气瓶，我认得它，那是她惯用的呼吸扩张剂！
「这个是新的，你帮我带着，万一当我需要它，而我手边的又用完的时候，你这一个就能派上用场！」她亲昵地抓起我的手，把药剂放在我手心。
一想到她就是靠着这个东西在维持正常生活，这瓶轻巧的呼吸扩张剂立刻变得又沉又重；少了它，孟珊的健康随时都可能受到威胁。「你留在身边不是比较容易取用吗？」
她努着嘴，「你现在是我女朋友耶。」
「嗯……是呀。」
「那我们一定会很常在一起喽！」她挽着我，此时公车也来到面前，排在前头的旅客鱼贯上车。「既然是这样，那放在你这边岂不是多一道保险？毕竟我也不可能每次都记得。」
「说的也是？」
「简单的说，我的命就托付给你了。」
「你！你不要吓人啦……」什麽话呀！我手上的呼吸扩张剂差一点被她吓掉！
「虽然听起来很吓人，可是却是事实；而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啦，对吧？」她笑得很得意，一边提着手提行李边牵我上车，我把东西紧紧抓在右手，说什麽都不愿再放掉。
「真是的，你一定要这样吗……」
「你刚刚说什麽我没听到耶？」
又来了！可恶！
而她的嘴角在不知不觉间翘得更高。
＊
就像是为了延长这份在一起的美好，我们下山之後还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去逛街！
昨天是跨年夜，今天许多人利用好天气出来逛街；我们手牵着手，在人群之间无疑显得有些笨重。
「你要抓紧我哦！」在校期间，不管是跟我还是跟小幼，都已经无数次证明了孟珊是个大路痴！她的方向感真的很差，尤其这边我熟她不熟，她又这麽小只，我超怕她因为人潮汹涌而被挤掉的。
「人也太多了吧！」她难得克制不住脾气的大喊！
「没办法啊！这边很热闹，有超大的书局、电影院，跟很多特色餐厅。」
仔细想想……就是这边，我跟小幼，一年级下学期的时候曾经来这边看过一场电影。
不知不觉就跟孟珊一起过来这里了？不过不同的是，当时我跟小幼过来时，我只是陪伴着她，适时当个聆听者，而现在我跟孟珊已经是正式的情侣了。
忽然，一道强烈的冲击将我跟她之间的牵系断开！
那是一群在人群间飞快奔跑的男生，这附近似乎有百货公司请到艺人来现场做活动炒热气氛，附近人很多，麦克风跟喇叭的声音很快掩盖我们的叫喊声！
「珊！孟珊！」不用害怕的！就算被人群冲散也只是暂时……我很想这麽说，但是背着背包跟手提行李的我也被人群挤来挤去，孟珊个头又小，几乎是我们分开的瞬间，她就已经被埋入人群当中！
我拿出电话，一边试着拨打一边找寻醒目而且人潮稀少的目标，可是大概这边的人太多，手机讯号变得微弱，连电话都打不出去！
「孟珊！」终於，我跟人群间的碰撞变少了，可是也已经距离方才失散的位置很远。我努力张望着，听着还在拨打的听筒声，没来由地竟觉得无比焦急！
电话通了！『喂？』
「你在哪？」我劈头就问，「你现在人在哪里？找个比较没人的地方站着别动，我过去找你！」
『我就在附近这边百货公司的门口……Ａ１１？」
「我知道了！你等我！」刚好就在我的正前方，只是短短几十公尺的路中间塞了很多人；挂掉电话，我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就像预备潜水一样埋头冲进人群！
从没想过在人群间跟女友失散是件这麽可怕的事；我不喜欢人群，但是为了孟珊，我可以毫不考虑地再回到人流当中。
远边麦克风与群众的叫喊声不断传来，我把背包背在胸前开道，就像在游泳池滑过一圈人造浪一样，我来到珊说的大门口，发现那个娃娃头女孩就站在门後握着手机，皱着眉往另外一头望去——那正是我们失散的点。
我带着失而复得的微笑，从背後紧紧环住她的肩膀。「找到你了。」她发间的香味让我更加确认了她的身分，我呢喃着，没来由竟觉得眼眶微热。
「吓到我了啦。」她吐了一口气後绽开笑容，我紧紧搂着她，吻了吻她的围巾。「怎麽了？」
「没事……我们去吃东西，之後坐我的车回家。」松开她，而她回过头紧紧抓住我；我以相同的力道回握她，「这次，说什麽我都不会让你离开我。」
她无言笑开，顺势把我挽得更紧。
＊＊＊
「老板他心情不太好。」
当孟珊下了车，我们依依不舍的道别後，长期担任我的司机的张叔叔对我这麽说。
我自那低沉的嗓音察觉一丝忧心。
「妈在家吗？」
「她今天去参加活动，大概会晚一点才回来。」
分明是安排好的；我猜原本活动应该是老爸要去，结果他转了一圈让妈代替他去，他好在家里教训我这个不听话的女儿。
该来的，还是跑不掉。
保命符不在家，我只能自求多福；我下了车，一进门就看见李婶站在客厅打扫。我把背包跟行李交给她。「老板在书房等你。」
完蛋了。我烦躁似的推了推眼镜，「嗯。」然後穿过客厅，笔直走向角落的房间，那是我们家的图书馆，也是爸的办公桌，以前他还没退伍时，那同时是他招待同僚，喝茶饮酒的招待室。
我伸手敲了敲门。「谁？」
「是我，爸。」
在学校没机会说，我有个弟弟，但我们年纪相差很多，我弟才四岁，所以没什麽值得一提的童年。
「进来。」
我扭开门把，立刻闻到了泡面的味道；我爸有个坏习惯，很喜欢在不对的时间吃点心。
「我回来了。」
「坐。」他低头，不知道在写什麽，大概是练毛笔字。我依言在桌子另外一头坐下，莫名觉得今天的爸比往常都还要温柔许多。
我爸是退伍军人，六十多岁的年纪，跟妈几乎相差了一倍之多；从小我们家就是慈母严父，爸对我们的管教很严格，但是并不凶悍，因为光是他身上透出来的威严就足够震慑人心。
「裙子有点短。」他搁下笔，摘掉老花眼镜时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
我有些难堪的拉了拉裙摆，刚好盖住膝盖，我还穿着长袜呢！「还好吧？」这没有很露呀！
他捧着面碗，「吃过晚餐了吗？」
「嗯，吃过了。」然後他没继续问，反而连吃了几口面；爸到底想说什麽？
「说好只有两天一夜的。」
「嗯……临时加了一天，对不起。」
「干什麽去了？」
我抬起头，爸轻轻抹着嘴，「我记得你妈说，你跟同学出去……哪个同学？是之前我在校庆看到的那个？」
「不是小幼……跟我出去的不是杨幼璿。」
「哦？」
「是温孟珊，也是好朋友。」
「只有你们两个？」
「对、对呀……」
他撑着桌面起身，那一瞬间，我竟觉得爸爸的表情有些憔悴。「爸？」
「你们这些年轻人，翅膀也硬了，背着我跟你妈做了哪些小动作……我嘴巴上不说，心里倒还有几分明白。」
我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爸侧身背对着我，但书柜前的玻璃门想必把我的糗态映照个十成十。「这个姓温的同学我还是第一次听你提起，跟她出去玩三天，最後还送了她回家？」
「唔……嗯。」面对爸，绝对不可以说谎；我低头，感觉气氛越来越古怪。
「在一块儿了？」
「爸、爸！」我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的背影。「什、什麽意思啊？」
「就是这意思。」我看不见他，从语气上判断却似是带着笑；他从书柜里拿了一本「辞海」，回到桌边坐下。
我完全不知道该怎麽接话，而爸继续提笔写他的字；没有他的命令，别说离开书房，我就连站起来的勇气都没。
「林子涵。」
「嗯！」爸一直都是连名带姓的叫我。
「我只是想跟你说。」他摘下眼镜，终於正眼瞧我。「只要你不出事，别给咱们林家丢脸面，你要怎麽做，我不想管。」
我屏息，还以为自己听错，或是眼前的爸只是长得很像的冒牌货。
「你妈早就知道你这个问题，她一直劝我，叫我别给你太大压力，听到我都烦了。」他抿着嘴，又捧起面碗喝汤。「我一直在等，等着一个适当的机会跟你说……今天晚上你没看我特意叫开她？」他咧开嘴笑，我不断回想着上次看见爸这麽和蔼对着我笑是什麽时候。
他从小就要求我要当个行得端坐得正的人，功课方面，也是他关注得比妈还多；他一直很严格，所以我都忘了……忘了爸其实也有温柔的一面。
「所以……」我不住哽咽，却是因为感动的缘故，「爸的意思是……」
「别说破，这个默契，我们父女之间有便罢。」他扬手，喝完一口面汤之後皱眉。「话也说完了，这汤有些咸……你去帮我倒了吧！之後歇息去，没事别来打扰了。」他搁下碗，再度戴起眼镜提笔。
我把那个还盛着半碗汤的面碗捧在手心，就像捧着爸爸方才宽容又和蔼的允诺一样。「是！谢谢爸……」
「谢什麽？去吧。」
＊
我的爱，是默默守候。
是爸亲口教会我……一直默默等待着的那份爱，绝不仅仅是爱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