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逸、幸容，如果到了宿舍记得打通回家报平安，知道吗？」郭阿姨的气色红润，露出欣慰的笑容。「如果有空就一起回来，我们都会在家等着。」
「我们会的。」莫君逸微微颔首。
站在一旁的父亲，眼眶有些泛红，给了他一个强而有力的拥抱後便放心地拍了拍他的肩。
「幸容，那小逸就拜托你了。」父亲转头向郭幸容说道。
「放心吧！莫叔叔，我会照顾好小逸的。」就像接受伟大的任务，她俏皮地比了个遵命的手势。
莫君逸淡淡地瞥她一眼。还真敢说大话，到时候不知道会是谁照顾谁。
「你们俩的学校离得近，凡事都好照应些，我们也比较不会担心了。」郭阿姨满意地点点头，又接着催促：「时间也不早了，快去车站吧。」
「妈妈、莫叔叔，你们要保重。」她有些哽咽，泪水积在眼眶迟迟没落下。
两人简单地向父母道别後，便拖着行李箱离开家门。
他们缓步走向路口的公车站牌，待会要去邻近的车站搭火车。郭幸容抬起手背粗鲁地抹掉眼角的泪水，想装作什麽也没发生的模样。
爱哭的女人，真麻烦。
如果是第一次离家到外地读书感到不安而落泪还能理解，都已经过了一年，何况最长再过两个月又能回家，他实在不懂此刻她哭的理由。
「你如果那麽舍不得，可以多待两天。」他道。
「我哪有舍不得。」她嘴硬，随即又觉得这样说好像不太对，於是改口：「我是因为沙子跑进眼睛。」
莫君逸瞅着她，没有戳破那漏洞百出的谎言。
「如果让你一个人坐车，会很孤单嘛……」她小声地咕哝。因为她相当清楚那样的感受。
这时，一辆小巴士缓缓地停在他们前方，只见郭幸容快步走上车，他看着那抹背影，浅浅地叹了口气，提起行李箱後默默跟在後头。
莫君逸就读的大学与她的学校很近，不仅位於同一县市，还是坐公车不用一刻钟就能到的距离。而他在上周收到入学通知单，新生在开学日前得参加三天的新生训练。
本来郭幸容打算开学後一周再回去上课，她信誓旦旦地说新学期第一周几乎不点名，没去的话也不会被当掉。但是两天後又话锋一转，说翘课会良心不安，提早回去还能顺便打扫一下闲置了两个月的房间。
提早买好的车票都亮在他眼前了，让他连婉拒的机会也没有。
郭幸容明明很想与郭阿姨再多相处几天，可是却还是坚持要与他一同搭车，虽然扯了很多奇怪的理由，但是真正的原因，他还是明白的。
比起舍不得爸妈，更舍不得他一个人孤单地离开。
她总是那麽自作主张。
莫君逸瞅着她清丽的侧脸，她今日难得地没有绑马尾，乌黑的细发随意散落在肩上，他不自觉地探出指尖挑起一缕发丝。
她察觉到他的举动，不在意地笑了笑。
「谢谢你，小逸。」她突然向他道谢。
「什麽？」他不解。
「你不是看到我头发上有东西，所以帮我拿掉吗？」
他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瞬间收回手，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郭幸容见他有些古怪，便疑惑地问：「小逸，你怎麽了？」
「没事。」他撇过脸庞。
对於她的迟钝，真不知该感到失落还是……庆幸。
莫君逸垂下眼睫望着空荡荡的铁轨，耳边传来车站的广播声，四周人多吵杂，含含糊糊地有些听不清楚。
待会要搭的那班火车，误点十分钟──其实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今天是假日，不少提着大包小包行李的人们站在月台上，也许是为了返乡、为了工作、为了课业，毅然决然离开原本居住习惯的舒适圈，去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而他也是如此。
不过他现在要去的那个地方，她也在那。
在一个连空气也是陌生的环境下，有熟悉的人陪伴是多麽可贵？他独来独往惯了，以前从没想过这种事。
原来能够待在她的身边竟是令人如此愉悦。
虽然有点吵就是了。
「小逸，我跟你说喔！车站那边的乾面超大碗超好吃的，而且又很便宜，待会要不要去吃？啊，还有我也好想念学校的自助餐啊，下次有机会带你到我们校园逛逛……」
自从搭上了火车坐定位置後，她那张嘴从没停过。
不可思议的是，他竟没有感到一丝厌烦。
「哎，真没想到我竟然又能跟小逸在这麽近的地方一起读书。」她感叹地道，又兴奋地转头看向他。「以後考试期间也一起念书好不好？」
「不好。」他想也没想便直接拒绝。与她一起读书怎麽能专心？
她彷佛当作没听见似的，又继续乐观地说：「我还以为你会去台北读法律呢，毕竟莫叔叔一直对你抱有很大的期望嘛。」
当时父亲听见他放弃第一志愿这个消息时挺平静的，还为他加油打气，这倒是让他挺意外，也许父亲早就隐约察觉到了些什麽。
「不过最惊讶的应该是你的老师？她引以为傲的第一名资优生竟跑去读了冷门的历史学系。」她似乎是想起班导激动地打电话到家里质问他的事，不禁笑了出声。
「要不是他成天在我耳边叨念法律系，也许我会选法律吧。」他淡淡地道。
「不过我觉得法律系不适合你喔。」
他顿了一下。「为什麽？」
「因为电视上演的律师都是坏人啊，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小逸，你太容易心软啦！」她说得理所当然。
「那是你电视看太多了。」薄唇扯出一抹淡笑。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容易心软。
也是第一次有人说他不适合读法律。每个人都认为他应该要就读第一志愿，这世界实在太喜欢用既定的框架套用在别人身上，认真读书也并非为了符合其他人的期望。
他侧过脸庞看向窗外飞逝而过的景色，耳际又传来她温柔的嗓音。
「小逸，你能选择走向你喜欢的路，真是太好了呢。」她轻声说道。
「……嗯。」他应了声。
透过玻璃上的倒映能够看见她脸上浅浅的笑容，若有似无地。
莫君逸没注意时间过了多久，只是当他终於察觉到身旁有些安静的时候，左肩突然感受到一股重量，接着，听见了均匀的呼吸声。
他僵住身子，歛下眼帘瞅着那香甜的睡颜，之前都没发现，原来她的睫毛很长，浓密得像把小扇子般。他做了一个深呼吸，逐渐将身体放松下来。
直到火车行驶至目的地，莫君逸都维持同样的姿势。
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这样毫不避讳地注视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