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丧礼办的简单不失庄重，事实上我也不知道什麽是隆重的丧礼，只知道我们在葬仪社提供的灵堂，或者那应该叫什麽我也不知道，总之办了一场法事，跟着引导呼唤叫喊，希望神明真的可以安顿奶奶的灵魂。
左右邻居都来捻香致意，我跟我爸一一鞠躬回礼，但苏北辰不是我们家的人，所以他从头到尾都只能在一旁的椅子上坐着，尽管他从头至尾的都参与了奶奶的事情。
一个早上过去，我们把奶奶的遗体送到了火葬场，总算有了点时间可以坐下来休息。
九月初，天气还热着，一上午的又拜又跪又哭又叫，我跟我爸都疲惫的不行，坐在餐厅里，等着上菜的时候只能沈默以对。
我托着脸，看着落地窗外，不止一次的回想，在奶奶还活着的时候，我都是怎麽跟我爸相处的？
我还真想不起来……
但这时候我看见苏北辰在外头朝着我挥手。
我跳起来，跑了出去，他提着手摇饮料，对我扬了扬。
「柠檬红茶好吗？」苏北辰微笑着问。
我猛点头，喝什麽都好，这时候看见他，我真的松了好大一口气。
「你怎麽在这里？」我追问他。
「伯父叫我来的，他说要请我吃午餐。」苏北辰朝我笑，又眨眨眼睛，「我想你也希望我来，所以我就答应了。」
这真是今天最好的消息了，我恨不得抱住他，但我爸还在里面，我想了想，只是拉着他的袖子，「谢谢你。」
苏北辰了然，「还没想到要怎麽跟你爸相处吗？」
我低下头，脚尖一下一下踢着地面，「还没想到，我不知道。」
「先进去再说吧。」苏北辰推了推我，「伯父在叫我们。」
我颔首，跟着苏北辰乖乖的走进餐厅。
看样子我爸也很怕跟我单独相处吧，不然干嘛把苏北辰叫来，我都没叫他来了。
我跟苏北辰依序入座，苏北辰把饮料放到我爸手边，「打扰你们用餐了。」
「不会，你帮了这麽多忙，是应该请你吃顿饭的。」
我爸对他淡淡的笑了下，递了双筷子到他面前。
苏北辰跟我爸说说笑笑的，比刚刚只有我的气氛要好太多了。
上了菜，他们还聊个不停，我自顾自的吃了一会儿，觉得饱了，他们还聊个不停，我咬着我的吸管，发起呆来。
苏北辰的手机忽然响了，他跟我爸说了一声之後，走到餐厅外头。
我爸吃了几口菜，抬头对我说：「你转学来台北吧。」
我错愕的看着他，又听见他说：「你在台北，我们比较好照顾你。」
「我不要。」
也许我曾经考虑过要去台北，但那是因为奶奶，是因为奶奶在台北可以得到比较好的医疗照顾，但现在这个原因已经消失了。
「我不要去。」我再次拒绝。
「我跟你阿姨说过了，会整理一间房间给你，至少你要把高中念完。」
「我在这里也能把高中念完。」
我爸的口气急了，「这里这麽偏僻，如果你发生什麽事情，谁要照应你？苏北辰开学也要回去了，那种偏僻的地方你一个人怎麽住？要是半夜有歹徒怎麽办？」
偏僻、偏僻，这麽短短的几句话，这词已经出现了两次，好像这个地方有多让人不能居住一样，这种口气刺痛了我。
「过去十七年我都能住了，为什麽接下来两年不行？」我看着我爸，冲口而出，「你要真的在意过这件事，过去怎麽不提？我跟奶奶也在这种偏僻的小地方住了这麽久，你怎麽一点都不在意？」
我爸像是被我的质问给问傻了，他一时之间居然说不出话。
我站起身，忍着对我爸怒吼的冲动，尽量平静的说：「反正我不转学，我不去。你的家，就留给你的妻子跟你的女儿，我去算什麽！」
但我终究没成功，越说，话里的意思就越尖锐。我不想再对我爸说出什麽伤人的话，转身就走。
苏北辰回来的时候刚好跟我擦肩而过，但此刻我没有心情跟他解释什麽。
我走了一路，跳上了回家的公车，一个人看着窗外的骄阳，只觉得这世界什麽都不对了。
摇摇晃晃的回到家里，我窝在自己的床上。
想起我後来对我爸说的那些话，我多少也有些愧疚。其实我没有那个意思，而且我爸也曾经要我跟奶奶到台北住，只是我心里对我爸还有一股无处发泄的愤怒，所以藉着这件事情发作而已。
直到这时候我才有余力好好的思考，转学到台北这个念头。
那里应该很好，教育资源也比在这里好的多，可是我没有非去不可的理由，住在这里很好，我已经习惯了。
等到考完大学，也许我就不得不离开了，在那之前，我还想在这里多住一阵子，在曾经有奶奶的屋子多住一会儿。
想起奶奶，我这时才真正的觉得悲伤，一个人的时候，情绪才翻天覆地的冲上来。
我把脸埋在枕头里大哭，好像全世界只剩下我的那种大哭。
不知道哭了多久，我渴的不行，坐起身时，眼角看到阳台上站着一个人，我哑着嗓子尖叫，定睛才发现是苏北辰。
也是，当然只会是苏北辰站在我的阳台上啊……
我有点不好意思的揉了揉鼻子，拉开了门，「你在这干嘛？」
「帮你计时。」苏北辰扬了扬手机，「从我回来到现在大概过了四十五分钟。」
我都不知道该怎麽反应了，只得讪讪的问：「你干嘛不叫我？」
「看你哭的专心，就没打扰你了。」苏北辰走进来，抽了张卫生纸，压在我的眼睛上，「我原本想，你要是睡着了就算了。」
我握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从我脸上移开，眨了几下眼睛，「有话要说？」
「你饭吃了一半就走了，你爸又不跟我说你怎麽了，只要我先回来看你，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苏北辰坐在我的椅子上，看着我，「原来你是急着回来大哭一场。」
我让他的口气说的笑了，瞪了他一眼。「白痴喔。」
「好啦，会笑就好，所以你中途离席的原因是什麽？」
苏北辰果然没有放过这个件事，但或许是一种预感，我觉得苏北辰会赞成那个提议，所以不想跟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