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入戲》 — 12 怕水

正文 《入戲》 — 12 怕水

「陈烨,你当初就该和萧蕊好好的就行了,何必老骚扰李璐呢!」洪彦成那天忽然联系我,对我讲这样的话,而我只感到莫名其妙。难道洪彦成以为我和萧蕊在一起?但又为什麽说我「骚扰」李璐?

和萧蕊之间是知己,并不是爱慕。我们之间的交流方式,一直以来都围绕在对彼此想法上的认同。我一直以为我喜欢的是李璐的歌声,在画了她之後,虽然感觉到这样的情愫中带了杂质,却也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我从来没有提过任何我对李璐除了歌声以外的感觉,为什麽洪彦成会忽然这麽质问我呢?

「这有什麽好奇怪的,我总是告诉他们那些人,我最喜欢的就是陈烨。我们这些人里,对我最好的也是陈烨,最疼我的也是陈烨。」李璐和我闲聊,我提起我的困惑,才知道是因为她曾经这样表示过。

「你这是给我挖坑跳吗?」我真是无话可说了。

「反正我知道你也挺喜欢我的,难道不是吗?」我马上可以想像到李璐如果亲口说这话的时候会是什麽样的淘气表情。「所以我这麽告诉他们也就是陈述事实罢了。」李璐是个思绪清楚、口齿清晰的女孩,真要斗嘴,我肯定说不过她。

洪彦成跑来对我说这样的话,後来我才真正懂了。其实理由很简单,因为他正在追李璐,知道除了自己之外,李璐还跟别的人很好,其中有一个是我,他只是决定采取些行动。

只是,当他来问我的时候,却让我觉得像被审问。我不喜欢这种气氛,所以用带点开玩笑的口吻反问她是不是喜欢李璐,正在盘算要追她,洪彦成正经八百地否认。後来回想起那段对话,却令人觉得言不由衷。也许在他的认知里,我应该要懂得在他质问我之後自觉和李璐保持距离。

「我就是很喜欢李璐的声音呀!」我没有正面承认,也没有否认。但是我也不认为我喜不喜欢李璐和洪彦成有什麽关系,更不认为轮得到他来质问我。

想起当初听闻洪彦成对外声称是我的朋友,我只觉得自己愈来愈无法理解朋友的定义。人长大了,「朋友」两个字变得愈来愈复杂,到了最後,那个最常将这两个字挂在嘴边的人偏偏就是最不朋友的人。

李璐意识到我遭受质问後,特地交代我千万不要因为人们对我的诸多质问而疏远她。

人是多麽孤单的物种,不断渴求拉近彼此的距离,却又害怕靠得太近。

「哎,萧蕊问我是不是喜欢你。」李璐说,语气像在描述和自己没有直接相关的事。

「你怎麽回答的?」

「我说挺欣赏的。」她沉默了一下。「我很喜欢你。」

我愣了一下,然後发现自己心里面升起一种让耳後有燃烧感的兴奋。

李璐喜欢我吗?是纯粹欣赏的那种喜欢吧?

刚认识李璐的时候,非常明确就是喜欢她的声音。相处的时间在乐园居多,我总是会要求她多唱一首。开学了,她就用语音唱歌给我听。相处过程里,我总是过多地针对声音表达喜欢。当下只是认为李璐的声音像有魔力似的,听多了会上瘾。一、两天没听到她的声音,就感到浑身不对劲。

总合对她声音上瘾的状况,之前感觉到情愫中的杂质,这次加上她亲口说喜欢我,让我不得不去思考自己究竟只是单纯喜欢她的声音,还是也喜欢着她这个人。

人,真是复杂。

那天我突然问萧蕊是否也打算来问我是不是喜欢李璐,萧蕊向来语出惊人,这次也是。

她说,她想问的是李璐会不会喜欢我而不是我喜欢不喜欢李璐。这句话重重给了我一击。

怎麽我从来没有反应过来?会不会是李璐喜欢我?也是因为萧蕊这麽问李璐,她也才会自称自己喜欢我的。可是我什麽都没有,也什麽都不是,哪里来的理由喜欢我呢?我的脑袋,很吵。

究竟人生还能有多少的意外?她和我原本八竿子打不上关系,但我偏偏被她踩了一脚,又偏偏去了她驻唱的地方吃饭。原本对李璐的印象仅止於声音,只属於她的带着魔法的旋律。

也许,最终有魔力的根本不是她的声音,而是她洞悉人心的乖觉。

不论我是否理清自己喜欢的是她还是她的声音,「喜欢」原本是一种很简单的情绪,不需要向任何人报告,更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只是如果让它就这样流泄出来,有很多人会把这个简单的情绪变得复杂,而我却因为周遭的声音而感到自己的情绪愈加复杂。

「她身边不少追求者,其实我可以不在意的,可是却愈来愈在意了。」艾力的话让我毫无头绪。「她」指的是魏娜还是李璐?「你到底是不是喜欢李璐?」

不.会.吧?艾力也来问。

这些围绕李璐的人们轮流来质问我究竟是不是喜欢她,他们愈问我愈觉得他们早在心中定好了答案,根本没有打算要从我这里获得回覆。人们都习惯展示着平静,却在平稳水波下激荡漩涡试探周遭水域。

「你就像是李璐的影子,你们相处时给我的感觉就是安安静静在一旁,但是却将对方看得很清楚。」就连魏娜都来问。「假如你们真的有在一起,这种感觉倒是挺好的。赶紧把她从追求者队伍中带走吧!」

追求者队伍?我对竞争一向淡然,愈想要的东西就愈害怕自己会想去求得,害怕周遭因而起波澜,不如不去争更平静些。也许,这只是在说服自己得不到也无所谓的藉口。

想起她曾经说过,我,就是想要的也不一定会争取。

我决定放大喜欢声音这件事情,缩小有没有喜欢这个人的这块区域。我要毫不隐瞒说我很喜欢李璐的声音,大方承认,消去这些人们的好奇。我没有到处宣传,我也没有刻意隐瞒。李璐早就看出我喜欢她的声音,她也假装看见我喜欢的只有她的声音。这却将大家的思维导向萧蕊的疑问,众人开始怀疑是李璐喜欢我。

落花有意吗?流水有情否?听闻那些人的言语,但是我不敢去相信,只觉得她没道理喜欢我。

当我们不约而同刻意与对方保持距离,我却被这样的距离轻轻点醒。

「爱」向来太沉重,重得看不清究竟真实还是虚幻。我在彼此拉开的距离里发现自己在意李璐是否幸福,也发现在意自己到底是不是喜欢李璐。感情的事情,总是不在掌控中。

爱上一个人的感觉就像是如果我有五十岁的生命,有五分之一已经拿去为了体内的血液而活,有五分之一被我给了最初的情感,还有五分之一给了浑浑噩噩的成长,如果能够选择,想把余下五分之二生命的每分每秒只留给这个人。

大学时的学妹当初听到我用这样的方式解释何谓「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居然说我这个一点都不浪漫的人这样的解释很浪漫。

「艾力是不是跟你说了些什麽?」李璐在话题外绕了很久,终於还是开口问我。

「他就说你身边很多追求者,很容易令人在意罢了。」他的确是这样说。

「我是不是还有你可以相信?」李璐想了一下,似乎对什麽疑惑了,如此问我。

「是。」我坚定且毫无犹豫地回答。

假如李璐直接问我是不是喜欢她,我该如何回答?我争不起。我害怕电光火石的迅速,也无法承受细水长流的拖沓。我深刻明白自己无法前往自己真正想前往的方向,想要的,不一定争取。

李璐对我说着信任,让我想起游泳这件事。

李璐怕水,其实我也怕,水既能载舟,亦能覆舟。

我一直都喜欢游泳,泡在水里就像接受一个平淡的拥抱。虽然没有激情或是高温,却有减轻负重的漂浮感。我眷恋它,那是一种在水中飞翔的感觉。

我溺过水,六岁的时候遭人推入两米深的水池,十四岁的时候在标准池中抽筋无法换气。我溺过水,但是我眷恋着被水包围的感觉。

或许游泳是我接近大自然的方式,可是也或许这是我恋母情结中的一小部分。有人说,游泳就像回到母体,周身由水包围,假象的温暖勾出模糊的记忆。会眷恋水包围的感觉是否只是因为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曾经溺水过的我仍眷恋泡在水中,是因为水本身的魅力吗?还是单纯一种执念?

当浪花卷来,我从不惊慌,即使溺水过。

这世界,关於勇气这件事是很奇怪的。

李璐不会游泳,於是我说可以教她,李璐拒绝了。她问我,万一哪天她落水,我会不会愿意去救她呢?我想也没想,毫无犹豫地答应了。她於是笑着回我,那就没有学会游泳的必要。

那麽,衣角就让她拉着吧。只是为了换口气也好,只要还愿意抓着我的衣角,扯破了、坏了也无所谓,我会顾着不识水性的人,换上新的衣衫,并且留下专属的衣角。因为她是这麽描述的,如果在汪洋之中能拉住我身上小小的衣角,她也会深信自己已经得救。

「在这个真假难辨的世界里,我是那麽相信来自你的温暖。」李璐说着,也许无来由的信任令人无来由地强大起来。「我从来就不忌讳对你坦诚,只要相信着你会用你的方式保护我,也就什麽都不用担心了。」

李璐说我的个性与她的坚定和明确正好相反,我总是安静走着自己脚下的路,眼看着最想去的地方离我愈来愈远。如果老是到不了想去的地方,是不是最後会後悔、会遗憾?

如果踩陷了才来烦恼,怎麽後悔都没有用了。

或许是我不够冲动,也许是我考虑过多。但是要走下去,也得有走得下去的资产,不是吗?

最终,也许一切都只是藉口。

「陈烨,如果……我是说如果,假如我说『可以』,你会带我走吗?」李璐在情人节之前忽然冒出这麽一句话。带她走吗?李璐温软如海洋的声音落在我的耳膜。「如果有一天我要答应洪彦成的追求,我希望你站出来牵我的手,大声说:『这是我的!』然後,带我走。」

「带你走?」我不确定她想表达的是什麽。「你用这样的声音问我,那我如何能够拒绝呢?」我吐出乾涩的回答,但却言语模糊、暧昧。

李璐马上说这只是开玩笑的,所以我也催眠自己,这一切都只是玩笑。

李璐大概当时也没想到,有那麽一瞬间,我是真的很想带她走。

「欸,那我想吃巧克力。」她的思绪天马行空,嘴里迸出前後不相衔接的话。

「好哇,漂洋过海的吗?」

「可以吗?」

「当然。」再次毫无犹豫。「来吧,哥哥带你去买巧克力吃。」

「只用巧克力就想带我走了……」我无法确定这句话究竟是疑问句还是肯定句,衔接了她前後的思绪,曾几何时变得那麽难懂。

「白色巧克力」这五个字本身就很矛盾,对巧克力三个字的印象是深色的,白色是明亮的。我纠结文字彼此间的矛盾,其实只是不清不楚的意义。「黑色巧克力」这五个字本身太过清晰,黑色加上深色的,全部融在一起,明确又肯定。

忽然发现,李璐和我就像巧克力。在李璐眼中,我就是矛盾的白色巧克力,而她就是明确又肯定的黑色巧克力。

特地买了有不同含量百分比的巧克力,那是还在当学生的我,平时舍不得买的商品。也许是我妄想用甘苦甜腻将她带走,可是我错了,我什麽都带不走。当李璐收到这份飘洋过海的巧克力包裹,她的心里或许曾经有过一种彷佛胜利的滋味。

我这辈子送出的第一份巧克力、第一份跨洋巧克力、第一份巧克力包裹。而这个包裹也是我人生中第N次的来不及。彷佛过了很久很久以後,包裹才抵达李璐的手里。

或许,有时候生活只是需要一点冲动而已。

很多事情我们身不由己,我望着想要前行的方向,蓄势待发。

道路冗长,她说,那是因为我不断在回头张望路上其他的风景。可是,又有什麽风景值得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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