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卧榻之侧,容卿酣睡(简体版) — 【第一回】恨来迟

正文 卧榻之侧,容卿酣睡(简体版) — 【第一回】恨来迟

大绍王朝二十二世,顺安二十九年。

是年闰正月十日,朝廷特颁恩旨大张灯火,谕示万民同为皇帝祈福,直到正月二十日方才卸灯。

每天入夜后,长安大道沿路宫灯形如一条火龙,以皇宫正阳门为头,连绵十里不绝,京城千家万户悬挂各式花灯,争相竞比华美奇巧,期能在赛灯会中拔得头三彩,成为贡灯献给皇帝,此乃无上光荣之事。

直到正月十五上元节这日,天上元宵,人间灯夕,节庆最是热闹,辉煌灯火掩映月色,箫鼓喧天驱逐夜阑,扭秧歌、踩高跷、放焰火、打灯谜等等,观不完火树银花,听不完琴瑟笙歌,好似一个锦簇烟云世界。

人们早早吃了晚饭和元宵汤团后,扶老携幼合家出游,欢欢喜喜的走街玩耍闹元宵。

家中有闺阁女眷的,由婆姨姥姥陪伴着爬上城门游春,观赏千灯万灯如星河,祈望一年百病皆无,传言此夜鬼穴空,姑姑娘娘走一走,百病尽归尘土中,是谓走百病。

这夜的城门廊上除了巡逻士兵,只默许女子行走,男子若登其上,怕会被视为登徒子,给婆姨姥姥们打下去。

难得踏出门户的闺女头面梳妆,身着白绫衫,城墙上倩影娉婷,满路飘香尘,三俩成群嬉笑游玩,惹得无数年轻小伙子伫足城墙下方引颈仰望,盼能于此时觅得淑女佳人,上门求娶。

小伙子像看仙女般的看姑娘,姑娘也从城垛间偷瞧公子儿郎,若有心悦者,则大着胆子抛执绣有姓氏或家徽的罗帕,好叫那儿郎携罗帕登门说亲,成就好姻缘。

"少爷,您瞧,那是户部侍郎的女儿,长得可好了。"小太监雷童指着城墙上说。

"是吗?"宋琅只抬眼瞟了下,无什兴趣,继续缓慢前行,乍一见那个个全像戴了白色面具,脸上的粉都快跟城墙一样厚了,雷童能分辨出是哪家小姐,不得不说眼力极好。

今夜京城百姓似乎全倾巢而出,人挨着人摩肩擦踵,他漫无目的跟随人流移动,就这么给挤到内城墙的下边了,倒不是特地来瞧走百病的姑娘。

雷童紧紧跟着主子,时不时瞟一下城墙上的姑娘,心想主子比那些姑娘好看,难怪瞧不上眼。

说来宋琅乃当朝五皇子,故皇后的嫡次子,最受当今圣上喜欢的么儿,年方十七,模样清朗俊秀,打出生起深获帝后宠爱,性子难免顽皮了些,但大致来说才德俱佳,文武双全,许多高门贵女心生倾慕,是心目中的如意郎君,走在路上莫不吸引旁人注目。

城墙上不少姑娘当然也瞧见他了,只是没人敢向他投帕,倘若他不接或将帕子随手扔了,姑娘家岂不是颜面尽失,当众叫人笑话。

"嘿,清川郡主竟然也来了,瞧那满头珠宝,哎唷,都不怕折了脖子。"雷童怪声怪气道,想让主子开心些。

一年来,皇帝龙体愈见不好,大家都不开心,稍早前皇子公主们进宫与皇帝吃家宴,皇帝勉强坐了小半时辰,便打发儿女散去,灿亮的灯火把皇帝的脸照得更加清晰,掩不了苍老与行将就木的灰败之色,不知还能撑多久。

散宴时,皇帝对五皇子慈爱笑道,琅儿,出去走走,替父亲瞧瞧外头的烟花,去看看黎民百姓过得好不好。

所以,宋琅才会徒步行走在熙攘的人群中,满腔愁绪,心不在焉,对老皇帝的身体和病情担忧不已,胸口压着一股莫名恐慌,心神不宁。

"嗳嗳,公子,清川郡主似乎喊您呢。"雷童忙道。"您要不就当做没瞧见她吧。"

宋琅这才稍微顿步,抬眼望去,果见城墙上方一头珠翠晃来晃去,清川郡主正朝他兴奋挥手。

他与清川郡主算得上青梅竹马,他与贵族少爷贵女们一起游玩时,大多少不了她,因此于情面上朝她颔首示意。

未料清川郡主忽地扬手,把包着一颗桃子的绣帕往他头上扔。

你想想,手帕轻飘飘的,总要包个东西才能更准确的投中目标呗,而且姑娘们好几天前就开始练习投射技巧,以期能够快狠准,看中哪个先投先赢!

因此姑娘们不只带帕子,也会带水果,多是桃子和李子,望能投以桃李,报以琼琚,永以为好也。

当有些俊公子给砸了一头果汁,笑得一脸傻兮兮时,其它小伴子莫不羡慕嫉妒恨,那景像宛如现代的偶像女团与其宅男粉丝们的见面会。

话说回来,雷童见状暗骂了声"我操!",双腿一蹬跳了起来,半空拦截成功,顺手一拨,又将桃子不偏不倚扔回郡主怀中,要让这棵桃子砸到主子头上,事情可闹大了。

清川郡主一愣,叉腰指着雷童大骂,这位刁蛮郡主的泼辣众所皆知,众人大多只窃笑围观,不过小打小闹罢了。

宋琅的思绪被清川郡主的投帕之举打断,感到有些好笑,目光不经意一晃,在人群中看见了一抹熟悉身影。

咦?是他?

他想也没想,下意识朝那身影快步而去。

"少爷,等等我!"雷童急忙追上。

人山人海拥挤不堪,宋琅在人群中勉强穿梭,一个错眼,蓦然回首,那人已不在灯火阑珊处了。

他举目四下张望,许多来往行人脸戴昆仑奴面具,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或许那人也将脸隐藏在面具之下,不让人分辨。

"难道是我看错了?"喃喃自语,不由怅然若失。

周围人声喧闹,他却愈发觉得寂寥,彷佛被这繁华世界隔离在外,孤身踽踽独行。

在灼灼灯火中,他无法看见黎民百姓是否辛苦,他甚至看不见他想看见的人。

每每想起那个人,就觉得太想念那个人了。

三年未见,是否安好?

当年他出宫建府,而那人则离京远赴北境,夙守疆界,与连年进犯的北夷人征战无数次,骁勇善战,由副营尉一步步擢升为校尉。

雷童赶忙追过来,见他左顾右盼。"少爷,怎么了?"

"我刚刚好像看见贺九了,你有看见吗?"宋琅问他。

"贺校尉?"雷童疑惑,抬高脖子扫视四周,没看见主子说的人,倒是看见另外三个熟识,低声道:"主子,宫里来人了,应该是来找您。"

宋琅转头望去,那三人同时发现他,其中二人粗鲁推开身前的人群,朝他们快速走来,中间那人是皇帝寝宫的一个大太监,神色带着仓皇的恭敬揖道:"五少爷,请您快随老奴回去。"

宋琅脸色一变。"父亲怎么了?"

大太监揖得更深。"老奴不敢说。"

宋琅心下大惊,扭头又慌又急的往皇宫方向跑,因而没注意到大太监身旁二人并非宫廷侍卫,大太监长长的一声喟叹,淹没在震天价响的炮竹声中。

唉,宫中骤起异动,怕是要风云变色了。

当今帝后情深,五年前皇后薨逝,皇帝十分哀恸,自此后身体状况一年不如一年,除了年事渐高,旧疾复发,再加上惙怛伤悴,积劳成疾,渐成沉痾久治不愈。

直至半年多前,一场暑热终于击垮了他,辗转病榻,仍坚持十日一次勉强上大朝会,平时的小朝会交由嫡皇长子宋珑、二皇子宋璋共同掌朝摄政,三皇子宋瑞和四皇子宋琥辅助协理,唯五皇子宋琅因年纪未及弱冠,不需与兄长们一起操持政务,这也是皇帝偏宠于他,不欲使他卷入朝堂的权力斗争。

表面上四位皇子看似兄友弟恭,同心协力的打理朝政,暗地里却拉帮结派各拥势力,对储君之位明争暗斗,尔虞我诈的手段不断。

顺安皇帝在位二十九年,即使嫡皇长子已三十一岁,可仍未册立太子,大绍朝不以嫡庶长幼论储君,而是由当朝帝王选择,皇子皆可各凭才能竞逐东宫。

正因为如此,每朝每代难免出现龙子夺嫡的情况,如今皇帝病重,谁能成为储君,谁就能稳稳继承皇统,掌握天下。

话说回来,宋琅匆匆返回皇宫,今夜民间虽然解了宵禁,但正阳门依旧按时关闭落锁,他只能从玄武门进入。

玄武门外异于往常,多了三列重兵把守,兵将手持枪戟,全副武装,呈现严阵以待的态势。

以往宋琅进宫均畅行无阻,腰牌都不必拿出来,看脸就能来去自如,今晚守门卫士却坚持要看腰牌确认身分,才放他入宫。

守门卫士十分面生,宋琅从未在宫中见过他,虽生出一丝疑惑,不过此时心急如焚,只想赶快去看看皇帝,无心多加询问。

甫一踏入,身后的铜铁高门立即沉沉关上,走过墙廊,宫殿前庭布满士兵,火炬连绵,屋檐积雪因高热的温度溶化成雨,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上,空气中混杂着火与血腥的气味。

宫中有变!

他的眼神不由一凛,往紫云殿疾奔,尽管一路畅通无碍,众多武装士兵令他心寒如冰,想来皇宫已被人把持了。

果不期然,紫云殿被一层层士兵团团包围,血腥味浓烈,数不清的火炬亮如白昼。

地面上,溶化的雪水与鲜血混搅成半凝固的血泥浆,无数血脚印凌乱重迭,叫人惊心动魄,沿着殿前御道与台阶延伸而上,侵入敞开的宫殿内,不难想象稍早前的恶斗与杀戳如何惨烈。

宋琅呼吸一窒,忽想起父亲叫他去外头走走,想必已知有人欲于今晚围宫。

至于是何人因何事起事,不难猜测,龙子夺嫡抢班争权之事,历史中还有少的么?

民间百姓合家欢庆团圆,皇室天家却手足相残,血流成河,震天炮仗声掩盖了阵阵杀伐声,宫外人只闻喧腾欢笑,哪听得宫内人凄厉哀号。

"五殿下!"跪在台阶下的王太傅向他哭喊。"二皇子和四皇子连手逼宫,老臣不愿助纣为虐啊!"

王太傅是翰林大学士兼师保,为皇家子弟讲学,为人严肃拘谨,一板一眼刚正不阿,连皇子都敢打板子,宋琅小时候有阵子特别顽劣,手心没少挨他戒尺,一见他就怵,可心里十分敬重他,尊他一声老师。

眼下敬重的老师被迫跪在血雪中,宋琅不禁怒火涛天。

"闭嘴!"一名戎装大汉抬脚踢翻王太傅。"你这老头胡说什么,明明是大皇子逼宫,二皇子和四皇子前来救驾!"

发须花白的老人家禁不住重踢,倒地不起。

宋琅怒极冲过去,一脚踹在大汉胸口上,将人踹飞出去,大声喝骂道:"你是个什么狗东西,竟敢伤朝廷大员!"

大汉扑跌在地,吐出一大口血来,眼露忿色却不敢反抗,毕竟宋琅是皇子,即使主子成事,可若伤了五皇子,怕也吃不了好果子。

"老师,快请起。"宋琅将王太傅从地上扶起。

王太傅老泪纵横道:"殿下,不用管老臣了,您快进去,千万不能让二皇子逼宫成功,否则国祸将临。"

"吾知晓了。"宋琅肃然颔首,转身从一名士兵手中夺下一把剑,提剑踏上染血阶梯,足尖点过凝固的血脚印飞步入殿。

殿中宫灯明亮,宫人伏跪满地瑟瑟发抖,几个老太监的怀中护着几个孩子,竟是幼小的皇孙和皇外孙们。

"小叔叔!"一名十来岁的孩子扑过来抱住他,惊恐哽咽:"父王带我来看皇爷爷……二皇叔和四皇叔突然带兵过来……他们……杀死了好多人……"

孩子满面骇怕,他是宋珑的嫡长子,是天家嫡长孙,到底年纪尚小,哪曾见过真正的血影刀光,必定吓坏了。

"小叔叔……小舅舅……"其它三个幼子纷纷跑过来抱着他的腿呜呜大哭,最小的才三岁,是二公主所生的皇外孙,个个哭花了小脸。

宋琅心疼地摸摸他们的头,温声哄道:"不怕不怕,别哭了,小叔叔这就进去看看,澈儿,你是大阿哥,要保护弟弟们,知道不?"

"好,我知道。"宋澈用袖子用力抹抹脸,露出倔强的神情。"小叔叔小心。"

宋琅再摸摸他的头表示鼓励,对皇帝的近侍老太监说:"石公公,请你务必护好皇孙们,莫让人伤了。"

石公公万分激动道:"殿下,老奴就算豁出老命,必保小主子们半根毫毛不损。"

宋琅点点头,再给尾随他的雷童一个眼神,雷童会意领命,留下来保护皇孙,他则提剑进入内殿。

光滑的地面拖曳着一条条血痕,由内延伸出来,怵目惊心。

在这金碧辉煌的宫殿中,人命却比不上草芥,每一片朱砖玉瓦不知浸染过多少鲜血,生生一座尸骨垒成的黄金冢。

内殿中,除了宋璋和宋琥,宋珑、宋瑞、嫡长公主宋玲和二公主宋琇与她们的驸马亦在场,跟宋璋宋琥两人怒目对峙。

宋珑等人手无寸铁,宋琥举剑指向他们,宋璋则傲立于龙榻前,控制住整个局面。

宋琅见皇帝半卧床头,因怒急攻心,脸面呈现更严重的青白灰败,一手抚着胸口急喘。

宋琅内心虽气急败坏,恨不得冲上去拚命,但他知此时不宜躁进,只得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诸位皇兄,这是何意?"

众人全将目光转移到他身上,宋珑等人露出绝望的眼神。

"小弟,你不该回来……"宋玲潸潸泪下。

"皇弟,你总算来了,咱们都在等你呢。"宋璋面露得意微笑,转向老皇帝和声道:"父皇,咱们一家子全到齐了,您可宣旨了。"

"汝个孽子!"老皇帝嘶声大骂,一口气快喘不上来,彷佛快断气了。

"父亲!"宋琅又惊又急,握剑的手一紧再紧,隐隐发抖。"二皇兄,不论你想如何,先召御医为父皇诊治,免误圣体安康。"

"呵,不必担心。"宋璋讽笑一声。"父皇向来洪福齐天,寿比南山,命可长着呢。"

老皇帝年近六旬,容形已老态龙钟,加上长年卧病,更显枯槁憔悴,宋璋明显在讽刺他早该双脚一蹬,早早归西了。

"你既已成事,何必再拖琅儿下水?"老皇帝努力喘着气再道。

"因为父皇最疼爱小弟,有他在场,父皇您也能安心些,儿臣是怕小弟流连在外,一不小心有所闪失,到时父皇必定十分哀伤,儿臣心里难免愧疚。"宋璋表情诚挚,语意却饱含威胁。

这是一只笑面虎,笑着想把所有的兄弟姊妹全咬死,因为这些人是他踏上九龙座的最大绊脚石。

宋琅听出他的话中之意,方才早已猜到,父亲是想将他支开,混入市井百姓中难以寻找,当他听闻宫中变故,便能立刻至京卫军营找虎贲将军,带兵进宫擒杀逆贼。

未料因清川郡主当众呼喊他,致使宋璋的人先找到他,哄骗他回宫,完成一网打尽的计谋,拿老皇帝的其它儿女皇孙做为要挟,逼老皇帝册立他为储君,或者直接宣布退位,让他荣登大宝。

"二弟,你若欲为储君,当以才能与仁德取之,何苦闹得兄弟反目,甚至兴兵逼宫,大哥愿退让予你,唯求你孝顺父皇,善待兄弟姊妹。"宋珑温词恳切的央求道,平日所谓温文儒雅,此刻无异于胆小懦弱了。

"宋珑,住口!"老皇帝龙颜盛怒。"储君之位事关大统,岂容你信口妄论!"

宋璋嗤笑了声,道:"大哥,莫怪父皇至今未立你为太子,这般畏畏缩缩,如何能成为我大绍君主。"

宋珑的表情既尴尬、又黯然,悻悻地闭上嘴,明白即使今日逃过一劫,可在老皇帝心中已留下懦弱怕事的印象,怕是难有翻转余地了。

"二哥,还跟老头子啰嗦什么,他一刻不宣旨,我就杀一个,杀光了刚好。"宋琥口气粗暴的插嘴。

"为虎作伥的孽畜!"老皇帝破口大骂。

"哈,二哥是孽子,我就变成孽畜了,我向来入不了你的眼,在你眼中宋琅才是最好的,倘若你早立宋琅为太子,哪还有今天这个鸟事,这一切都是你这个老不死造成的!"宋琥粗声顶撞回去,气焰十分嚣张。

宋琅冷冷注视他们,按兵不动,暗中观察情势,找出可反击的突破口。

宋琥自小擅武,性格莽撞暴躁,生母魏嫔是宋璋生母淑妃的堂妹,聪敏狡黠,淑妃为了固位而召进宫来,为其出谋献策。

宋琥甚至是老皇帝被她设计而怀上的,老皇帝极不喜此子,然碍于魏氏三朝权贵的庞大势力,对他纵容忽视,眼不见心不烦。

说穿了,宋琥是魏家养在宋璋身边的恶犬,只为替宋璋夺得大宝而生,私下替宋璋做过多少腌臜事。

宋琅想从宋琥身上下手,或许单靠武力打不过他,可若奋力一搏,让宋珑和宋瑞等人能趁机反扑宋璋,情势自然反转。

擒贼擒王,只要拿下宋璋,宋琥必定不知所措自乱阵脚,如此便不足为惧了。

"四弟,怎可出言不逊,冒犯圣颜。"宋瑞假惺惺的斥道。

"我没说错,他就是个偏心的老东西,你说你都病病歪歪这么久了,怎么不赶快死,还拖着老命不肯进棺材!"宋琥扭头对老皇帝骂骂咧咧起来,累积多年的委屈愤怒终于在今夜得到宣泄机会。

老皇帝抚胸瞪眼,气得口不能言,呼哧呼哧的喘气。

宋珑和宋璋表情忿忿,却畏惧宋琥手上的剑而不敢吭声,任由他辱骂老皇帝。

宋璋只笑着摇了摇头,不再劝阻他。

反观宋琅反而更加冷静,眼明心快的洞观情势,瞥见宋玲对他悄悄使了使眼色,了解要他伺机行事,他眨一下眼回应。

"宋琥,闭上你的臭嘴!"宋玲蓦然放声叱骂。"贱人生的儿子果然也是个贱的,你真以为宋璋把你当兄弟吗?你错了,在他看来,你只不过是魏家替他养的狗,不,你根本猪狗不如!"

"你说什么?"宋琥瞬间被激怒,皇后嫡出的长姊素来瞧不起他这个庶弟,新仇旧恨一并爆发,气血上冲,竟一剑刺向她。"你才是贱人,去死!"

"阿玲!"

"玲儿!"

"大姊姊!"

众人同时惊叫,长公主驸马飞扑到宋玲身前,奋不顾身为她挡剑,剑尖刺入他的胸口。

"夫君!"宋玲撕心裂肺的大叫,对宋琥睚眦尽裂:"宋琥,今日你若不杀我,明日我必将你碎尸万断!"

宋琥刹地一愣,立刻为自己的冲动后悔,正欲拔剑时,大驸马竟徒手紧抓剑身不放,决绝瞪着宋琥,双手胸口嘴角全都涌出血来。

宋琅瞬间一动,剑光快如闪电,袭向宋琥后背。

宋琥险险闪躲开来,用力拔出剑来反身招架。

大驸马口喷鲜血倒在宋玲怀中,死生不知。

宋琇的驸马见状,也向宋琥攻去,手无兵刃,只能以拳脚攻击,幸而二驸马精于拳脚功夫,让宋琥更是左支右绌,呈现连连败退之势。

"你们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拿下宋璋!"宋琇对愣在那儿的宋珑和宋瑞叫道,怒其二位兄长的怯懦无措。

变故横生,宋璋霎时怔了怔,眼中阴狠之色尽露,猛一把掐住老皇帝的脖子,喝道:"住手!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

一不做二不休,目下已然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宋琅一个分心,左手臂不慎被宋琥划伤,惊险错身闪过。

"宋璋,你快放开父皇!"宋珑和宋瑞手足无措,只会干焦急的叫嚷。"伤了父皇,你万死不足惜!"

"想我宋家儿郎竟比不上丫头与外家儿婿,唉。"老皇帝合眼长叹,对另两个儿子的失望溢于言表。

宋珑和宋瑞的表情之难看,简直惨不忍睹。

二驸马退到宋琇身边,他身上也带了伤,不敢轻举妄动,但依旧随时准备再发难。

宋琥利剑在手,宋璋箝住老皇帝命门,他自然重新占了上风,一副狗仗人势耀武扬威的模样。

"宋璋,你敢?"宋琅气极败坏的停手,剑尖仍直指宋琥,左袖染红成一片,鲜血从指尖缓缓滴落。

"哼哼,事到如今,你说我敢不敢?"宋璋说着,加重手劲。

老皇帝的脸色由苍白迅速转为青紫,表情痛苦扭曲,却无力挣扎。

眼见局面再度被宋璋掌握,宋琅一方投鼠忌器,势颓如危卵。

"宋琅,今日只要你对我俯首称臣,念在你我兄弟一场,我不与你计较,待我基登便封你为亲王,保你一世富贵平安。"宋璋还试图游说,动之以情道:"我定尊崇父皇为太上皇,孝敬他老人家安享晚年,你看如何?"

"哼,就算我俯首称臣,天下人也容不下你这无耻无义的小人!"宋琅不屑的驳斥道。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天下人都将是朕的人,容不下也得容。"宋璋尚未夺位成功,即已在王府中私下自称朕,如今脱口而出,再不掩饰他的狼子野心了。

自从与宋珑一起掌朝摄政后,他的野心日渐暴涨,每天盯着空悬的九龙宝座垂涎不已,偶然听闻老皇帝向左右丞相透露过,有意册立宋珑为东宫时,他再按捺不住了,大好江山岂能拱手让人。

况且他自认能力比宋珑强,宋珑只会满嘴仁义道德,压根是个假仁假义的草包。

于是,他决定铤而走险,策谋逼宫夺嫡,上元节正是大好良机,谁能想到他会选在这日起事呢?

他心中盘算着假使夺嫡不成,索性囚禁老皇帝,再杀了兄弟永绝后患,然后一朝成事,宣旨自立登基,谁敢反对杀了谁,哪个皇帝初登大宝时不血洗一番。

反正弑兄囚父的皇帝历来也有几个,他们的祖父贞武帝就是其中一个,生于帝王之家,谁的体内没流着残酷冷血,为夺皇位不择手段。

一朝登基为帝,手中掌握天下至高权柄,史书还不是他高兴怎么写就怎么写,何惧百姓与后人论断。

宋璋愈想愈是这么回事,自认胜券在握,摆出胜利者的姿态面对他的父亲手足,恨不能立刻坐上金銮宝殿,耳边彷佛回响起众臣对他三呼万岁的声音,不由飘飘然的畅想起来。

宋琅瞪着他,觉得不认识眼前这个人,这人不是风度翩翩的二哥,而是一个面目可憎的陌生人。

他因失血开始微微晕眩,咬牙强撑住,如果他倒下了,那么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如果宋璋逼宫成功,他不知是否真会像王太傅所说的国祸将临,但可以肯定的是,宋璋心狠手辣,做得出赶尽杀绝这种事,除了兄弟姊妹与外头的孩子们,还有那些靠拢大皇子和三皇子的朝臣世家,大抵都逃不过劫难。

所以,我绝对不能倒下!

宋琅咬牙撑住身躯,不让自己晃动分毫,一旦露出倦容败象,宋琥还能不趁机解决掉他吗?

"小弟,你的脸色愈来愈苍白了,啧啧,流了那么多血,朕好心疼,朕向来最喜欢你这个弟弟了,因为朕知道道你无意大位,只想做个闲散的富贵王爷,多乖呀。"宋璋装模作样的笑道,放松掐着老皇帝的手劲。

"咳咳咳咳咳!"老皇帝呛咳得像要把肺都咳出来了,一边咳一边骂:"畜牲……咳咳咳……畜牲……"

宋璋不理睬他,继续对宋琅说:"只要你点头,朕立刻宣召御医,也答应放其它人一条生路,唉,朕与你们血脉相连,怎忍心伤害你们,只要你们乖乖听话,何苦自绝活路。"

宋琅呸了声,粗鲁骂道:"听个屁话!朕你妈蛋!"

"你不要不识好歹。"

"我干么跟个畜牲识好歹?"

宋璋见宋琅油盐不进,还有余力跟他犯嘴皮子,不禁恼羞成怒。

虽说他已掌控大局,可他明白就这么篡弑夺宫,绝对会惹来其它势力的激烈抗争,几个宗室王爷肯定不会甘心称臣,甚至可能趁机举旗造反,唯恐他坐殿不久就江山易主,改朝换代了。

唯有名正言顺的履位登极,方为上上良策。

"二哥,别再婆婆妈妈了,全杀了干净!"宋琥恶声恶气道,发觉宋玲刚才是故意激怒他,好让宋琅有机可趁,险些着了她的道。

"大家都是血亲手足,别动不动喊打喊杀的,咱们都是讲道理的人。"宋璋显出一丝烦躁,全杀了就能解决问题,何须这么大费周章,宋琥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蛋!

宋琅呿笑一声,嗤之以鼻:"畜牲会讲道理,我看猪都会飞了。"

拖着,一定要拖着!

他心中有种预感,只要再拖一下,定有转寰之机,蓦然想到在街上瞥见的熟悉背影,脑中灵光一闪,心说难道是……

"宋琅,此时逞口舌之快无益。"宋璋眼神一狠,不想再浪费口舌和时间了,对外喊道:"来人,带皇孙进来!"

"宋璋!你敢动孩子们,必遭天打雷霹,不得好死!"宋玲悲愤欲绝的诅咒他,她的孩子也在其中。

外头传来打斗呼喝声,听到石公公大叫着:"保护皇孙!"

雷童虽是武卫太监,但敌众我寡,自是以命相搏九死一生。

"逆子,你当真要如此造孽?"老皇帝嗓音嘶哑,眼睛布满血丝。

"自宋家先祖弑君灭国,开创大绍,几百年来造的孽够多了,不差我一个。"宋璋毫不以为意,反正要死的是别人的孩子,不是他自个儿的。

他的孩子们正安稳待在二王府中,大绍江山总有一天也是他们的,他除去其它皇孙,尤其是宋珑的嫡长子,那么将再无人能与他的孩子争夺,替他们铺上更平坦的道路。

"唉,国之将亡,罢了……罢了……"老皇帝整个人垮了下来。"召诸臣入殿罢,朕即刻宣旨。"

宋璋闻言放开他,大喜道:"父皇,您总算想通了,儿臣定会成为众望所归,带领大绍重现盛世,扬我朝天威,令四海乞臣,八方进贡。"

"父亲不可!"宋琅急道。"宋璋卑鄙无耻,必然祸国殃民!"

"五弟此言差矣,不过朕心胸宽广,就不与你计较了。"

"朕你妈蛋啦朕!"

"哈哈,小弟你真可爱。"

宋琅气急败坏,真想冲上去,一拳把小人得志的宋璋打得满地找牙,他自己并不想当皇帝,但心里明白不能让宋璋得逞。

"来人,宣诸位大臣入殿聆旨!"宋璋喊道,不可一世的负手而立,十分得意忘形。

外头的打斗声骤断,然而进来的是不诸臣,却是另外一人,步伐沉稳如千钧,不疾不徐的踏入内殿。

来人身形修长峻拔,穿着黑色短打劲装,头发随意束在身后,浑身带着一股浓烈血腥气,不怒自威的气势威压众人。

除了皇帝和宋琅之外,其它人皆讶异一征,没想到这人会毫无预警的出现。

他不是远在千里之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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