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沉默了好一阵子，在那句话之後。耳边没有音乐，让我有些不习惯。
我想尽量不去想到他说的那句话，但我似乎做不到，那句话不断萦绕在我脑海里。此刻的我不敢望向他，我怕再度从他的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
也是这一句话让我明白自己有多麽自私。
除了对秋樊的自私外，这一瞬间也同时让我明白，原来我这些年来我给春煦的陪伴，那看似体贴、看似善解人意的陪伴，也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罢了。
也只是想紧紧捉着这层关系不放罢了。
因为内心深处知道，要是我跟着妈的脚步，一起脱离与春煦的家庭关系之後，我跟他就会变成两条平行线，我跟他……就真的什麽也不是了。所以我只能裹着这层关系去接近他，却不断要求为难的他，给我另一种我想要的爱。
我感受到眼眶里开始堆积着泪水，我赶紧将目光放至车窗外，藉由看着车水马龙的景象，去抵挡那些即将朝我扑来的回忆画面。
但在意料之内的，我输了。
「若海，妈跟范叔叔要结婚了。」十三岁的我坐在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妈面前，而妈身边坐的是一位我不是很熟悉但也不至於陌生的男人。
我看过范叔叔，这几年间他常常来找叔叔、应该说是我的新爸爸，虽然叔叔当我的爸爸也有好几年了，但我还是不习惯喊他爸爸。我知道范叔叔是新爸爸的好朋友，他们的交情不错，新爸爸的後事也是范叔叔代为处理的，因为当时的妈很悲伤，用一种彷佛再也活不下去的姿态告诉我她很悲伤。
然而那悲伤似乎没维持多久。对於她的痊癒，我早料想得到。
「你好若海，记得范叔叔吧？」新爸爸走了之後，有一阵子没看到范叔叔了，不过我记得他，也记得他有一个儿子。
我望着范叔叔带着的慈祥笑脸，脑中思考着以後要怎麽跟这个新新爸爸相处，我知道那不会比跟新爸爸相处还难，因为新爸爸从没给过我这样的笑容，我的印象中他总是板着一张脸，至少对我是这样，所以我总是躲在春煦的背後。
对我来说，春煦比新爸爸还更像我爸爸。
然而面对着新新爸爸的笑容，我只是点点头，没有开口说话，接着望向时钟，思考着春煦什麽时候会回来，我今天还要练琴给他听。
「若海，」妈的开口拉回了我的注意，我转头看着她：「下个月妈跟范叔叔就要结婚了。」妈又重复了一次。
「我知道。」我感到不耐烦，但口气平淡的回覆着。
「那代表着你要开始整理东西罗。」我皱起眉，不解她这句话的意思。
「为什麽？」要整理什麽东西？我的房间很乾净整齐啊，平常春煦都会定期陪我一起整理的。
「什麽为什麽？」妈也皱起了眉，终於稍稍打破慈祥母亲的面具，口气略显不耐：「我们要搬家啦。」搬家？
「要搬去哪里？」
「你要跟我一起搬去范叔叔家啊。」随着尾音的拉高，我看见妈脸上的面具越来越多的裂缝。
我早跟她说过她不适合当什麽温柔的妈妈。
「我不想。」坚决的拒绝了她，我再次看了看时钟，随着春煦回来的时间越来越近，我也越来越急。
「为什麽？」眼前的妈更让我觉得烦躁。
「我一定要跟你一起走吗？」为什麽一定要跟你走？
「不然呢！」一瞬间，妈激动的站起身，大声的说着：「难不成你要一个人待在这里吗？待在这里干嘛？你告诉我待在这里你能干嘛？」她只要一生气就会变得咄咄逼人，而她口中的话也让我的怒火缓缓升起。
「好了曼琴，不要这麽凶的对孩子。」范叔叔也站了起来，轻抚着妈的肩膀，试图想要安抚她。
「你先不要管啦，」与范叔叔说话时，妈的语气变得稍微平静一些：「让我跟她沟通一下。」即便她所谓的沟通我早已习惯，但听她亲口说出时，还真觉得有些讽刺。
「你说啊！」目标再次转向我，口气转换自如。
「我不想跟你走。」我冷冷的说着。
「不想跟我走？你不想跟我走！那你要去哪里？你要当孤儿吗？」听着妈的话，我知道她离抓狂只差几公分，也知道她抓狂起来会一发不可收拾，但这一切的对话让我比她更想爆发，碍於她还是我妈才忍下。
「春煦会照顾我。」我深知这句话一定会狠狠的刺激她，即便我也只是实话实说，但她一向都不喜欢实话，那让我非常不能理解，春煦常常夸奖我的诚实，而妈从来不会欣赏我的这一部份。
她永远只听她爱听的话而已。
因此或许是正值青少年时期体内存在着的叛逆因子作祟，我在这关键的时刻还是选择对她说实话，选择让她走向崩溃。
「照顾你？」她不屑的语气让我皱起眉头，「他能照顾你什麽？没有了你妈我，你什麽也不是！」这种话似乎不是第一次听到，即使搬进这个家之後鲜少跟妈有什麽交集，也很努力的不惹她生气，但她的理智线总是说断就断，理智线断掉的她比我知道的任何一个人说话都还要难听。
关於这一点，她在我心中排名是第一的。
也只有这一点而已。
「反正，」我站起身，准备不负责任的离开这个失控场面，不想再继续面对她莫名的怒火：「我不会离开的，你要搬就搬吧。」正当我转身，计画去琴房好好的等春煦时，手腕上出现的力量使我停下脚步，我只好转头投以她不解的表情。
「你给我好好整理东西，下个月六号要搬家。」这是她下最後通牒的语气，而她所谓的沟通也只不过是要我按照她的计画走而已，我在想什麽根本就不重要，她所问我的问题也不需要任何的答案。
我也终於受不了，甩开了她的手，激动的说着：「我说我不搬！我就是不要搬，我跟春煦说好了我会留下来陪他的！」
啪！
响亮的一声，在我脸上留下了火辣的疼痛感。
我轻摀着脸，望向地板。
自从离开亲生爸爸之後，我没有被人打过，这是第一次，这也让我想起了那些可怕的画面，心脏开始迅速跳动着，恐惧缓缓蔓延整个身子。
「曼琴，你干嘛呢？」范叔叔的声音传入我耳里。
「我干嘛？我在把她打醒，叫她不要做梦了！」理直气壮，因为她是我妈，所以打我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记得我的亲生爸爸也这样告诉过我。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讨厌爸爸妈妈这些角色。
「你也不需要真的动手啊！」范叔叔用苦口婆心的语气说着。
「不需要？她都做梦做成这样了，我还不需要？我打她有错吗？也不想想她妈妈都找到另一个好人家了，还死赖在这里干什麽？真以为梁春煦把她当家人啊！」我知道这些表面上是在跟范叔叔说的话，实际上是说给我听的。
「祁若海，我拜托你别做梦了！」我忽略妈的声音。
「春煦是我的家人……」而且我会一辈子陪在他身边的，在新爸爸走之後我有给过他承诺的，我有告诉他我会陪伴着他的。
「我不想跟他分开。」我这辈子最害怕的就是跟他分开。
「你！你真的是讲不听！」妈拉扯着我头顶的发丝，逼我抬头，当我看见她准备再向我伸出手时，我闭上了眼睛，默默的等着疼痛来袭。
「小海！」此时春煦的声音终於传入耳里，我惊喜的睁开眼望向门口，看见他朝我这里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