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繁花軼事 — Chapter 7-2

正文 繁花軼事 — Chapter 7-2

「手帕给你。」

「谢谢…」观看电影的过程,诗青默默哭了几次,这部电影是描述一位贫穷的单亲爸爸,独自扶养失聪的女儿的故事,剧情十分感人肺腑。

「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很怕黑。」离开电影院後,我们找了间咖啡厅休息聊天,店里很幸运地还有一桌空位,且处在僻静的角落。

「握着你的手时,感觉就没那麽害怕了。」诗青说她从小就很怕黑,不敢待在漆黑或光线昏暗的地方,也不曾进电影院看过电影,所以刚才看电影时,才会叫我握住她的手。

「我因为怕黑,所以直到国小六年级以前,都不敢自己一个人睡。」本来在谈论电影的观後感,诗青却无意中讲述起童年的点点滴滴,言语间流露对父亲的思念,也坦承自己是为了缅怀已逝的父亲,才会想来看这部电影。

「不过如果看了恐怖片或听了鬼故事,我还是会跑去跟爸妈睡,呵呵,我很胆小吧。」说着,诗青红了眼眶,声音逐渐变得哽咽,毕竟父亲辞世不到半年,想必诗青仍未真正释怀吧,即便是经历无情战火的我,亦对天人永隔所带来的伤痛感同身受。

「早知道就不自己睡了,这样还能和爸爸多相处一点,现在却连他的声音也听不到了。」见到诗青哭泣的模样,我倍感心疼地抱着诗青,并温柔地抚摸她的秀发,直到她的情绪回复稳定,才发觉邻桌客人对我们投以异样的眼光,不禁感到一阵害臊。

走出百货公司时,晴朗的天幕已染上一抹金黄,我和诗青准备返家,牵手慢步在前往捷运站的路上。

「我昨天帮你问过了…」快到捷运站时,诗青话锋一转、神情略显犹疑地说:「我的外曾祖母,确实是叫沈春梅。」

「嗯…」经过一天的约会,我差点就忘记这件事了,猝然听到这荒谬离奇的消息,我的心情顿时百感交集。「没想到你真的帮我问了,真是不好意思。」诗青的外曾祖母,真是我的前世情人沈春梅吗?会不会只是个同名同姓的陌生人?

「没什麽啦,小事一桩。」但…她有个名叫陈硕毅的儿子,之前又住在福建的南靖县,几乎可以笃定她是春梅没错,只差没亲眼见上本人或照片了。

「春梅她…啊,不是…」我咽了咽口水,战战兢兢地问:「你的外曾祖母,她还在世吗?」假如春梅仍然在世,再过几个月她便高龄九旬了。

「嗯,她还在世。」诗青乾脆地回答,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我过年的时候还会去跟她拜年呢,不过也只有那时候才会见到她。」

「这是真的吗?」本已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想不到春梅竟然还在世。我有些惊讶地问:「你去跟她拜年?去福建那里吗?」

「不是喔,是去新竹。」诗青娓娓说道:「我外公和外曾祖母都住在新竹,听亲戚们说,本来他们住在福建的土楼里,好像是在我出生不久後才搬到新竹的。」春梅她居然住在新竹?离我所在的台北仅不到百里之遥。

「是喔…」我又接着问:「她跟你的外公住一起吗?」

「嗯…」诗青点点头,不假思索地说:「他们住在我舅舅那,外曾祖母和外公外婆都是我舅舅在照顾的。」

「你舅舅可真辛苦,一次照顾这麽多老人家。」问了这麽多唐突的问题,诗青仍面色和善地一一回答,实在令我过意不去。

「真的很辛苦,不过我舅舅很有钱,家里请了不少佣人呢!」听诗青的描述,舅舅的家境确实是不错。

「还请佣人啊,真是不错。」前世的我害春梅过上苦日子,幸好子孙们争气、没有让贫穷世袭下去,我暗自对此感到欣慰。

「还有什麽想问的吗?」诗青莞尔一笑。

「还有很多想问的,不过…」我低着头、难掩羞愧地说:「一次问了这麽多奇怪的问题,总觉得很对不起你。」

「没关系啦,只是我想知道,你为什麽会问这些问题,还有…」诗青紧紧握住我的手,微笑的表情多了些沮丧。「你为什麽会知道,我的外曾祖母叫什麽名字?」

「呃…」虽然想告诉诗青一切的来龙去脉,但我却畏缩胆怯了。「这件事有点复杂,我不知该怎麽跟你解释。」

「该不会,你是我的远房亲戚吧?」诗青语出惊人地说:「或是我外公的私生子之类的?」

「怎麽可能,你电视看太多啦。」我无奈地笑了笑,从某方面来说,诗青也算猜对了一半。

「那不然是为什麽?」倘若诗青的外曾祖母真是春梅,那麽诗青便是前世的我的外曾孙女了。

「就…」一想到这里,我的头不禁隐隐作痛,上天可真对我开了个大玩笑。

「好啦,不勉强你了。」诗青见我面有难色、支吾其词的模样,便不再逼问下去。「等你想到要怎麽解释时,再跟我说吧。」

「嗯…」其实我很自私吧,明明诗青是如此相信我,而我却没能像她那般相信着她。

「好啦,别愁眉苦脸了,我们换个话题聊吧!」不知觉中,我们已抵达捷运站,等候捷运时,诗青倚靠在我肩膀上,疲倦也安稳地阖着双眼,看着她纯真无邪的睡相,原本紊乱的心境蓦然变得安宁。

害怕打破现状後所面临的未知,使我逃避了迟早该面对的事实,但是又何妨呢?就让我沉浸在这美好的安逸里吧,在无情的命运将一切毁坏变形之前。

就这样,我和诗青的首次约会圆满结束,只是心中的喜悦却不如预期,彷佛棉花团里藏了一根针,我意识到自己不能尽情地享受这场恋爱,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或许我是知道原因的,只是没有承认谬误的勇气。

夜晚,我一如往常地跟诗青道晚安後才准备就寝,走进房间,我无意中瞥见摆在书桌上,那盒慕澄送我的铅笔组,心里又是一阵感慨。

後来听玲玲说,慕澄在我出门後不久就回家了,才知道她其实是特地来送我圣诞礼物,说要陪慕星写功课不过是个幌子。

我偶尔会想,慕澄对我的喜欢,是不是超过我喜欢诗青的程度呢?假如立场对换,诗青喜欢的不是我而是别人,我也能像慕澄那样无怨无悔的付出吗?只为了等待某一天,心系之人能够改变心意、喜欢上自己。

原本坚定不移的答案,如今却不矜持地动摇了,亲手堆砌的沙堡,并不是被时间的潮水所侵蚀,而是被自己的多情所毁坏,这是何等的讽刺?

「欸,那个…」又梦见春梅了,记得那是在学堂同窗时,即将毕业的前夕。

「你现在有心仪的姑娘吗?」我和春梅放学後去学堂的後院赏花,那时正值百花盛开的溽暑时节。

「别误会喔,我是帮别人问的!」学堂後院开满缤纷的花朵,是学堂的师生们一起栽种的,蝴蝶翩翩飞舞,耳边时而传来燕子的呢喃声,空气中残留着雨水的气味。

「那…你喜欢什麽样的姑娘啊?文静的,还是活泼点的?」赏心悦目的美景当前,身旁还有暗恋许久的春梅相伴,若要问真正的幸福是什麽模样,我想莫过於此吧。

「你会不会觉得主动示爱的姑娘,很不矜持啊?」当时的我以为,只要相爱的两人真心对待彼此,便能如童话故事般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陈哥哥…」殊不知很多时候,即使拚了命想改变什麽,最後却是徒劳一场、转眼成空,只能独自兴叹现实的不公与残忍。

「你不是说,永远只爱我一个人吗?」突然间,天色诡异地暗了下来,眼前的花草树木都枯萎了,周围蓦地刮起大风,扬起地面的沙尘枯叶。

「我每天都盼着你回来,结果你却…」春梅不知何时变得骨瘦如柴、形容枯槁,脸庞和身体长满脓疮,衣裳也变得残破不堪,并散发莫名的恶臭。

「你这可恶的负心汉!」春梅面目狰狞地抓着我的衣领,眼珠子布满血丝、像快掉出来似的狠狠瞪着我。

不、不是的,我没有背叛你…

我只是、我只是…

「啊!」从梦里惊醒後,我失了魂般坐在床上,随後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

知道春梅可能还活在世上,且诗青有可能是我前世的外曾孙女,我涌起许多复杂的情绪与懊恼,春梅为我付出这麽多,而我却无法回报她什麽,甚至还移情别恋、喜欢上自己的外曾孙女,即使是前世的种种,我依然无法原谅试图遗忘这一切的自己。

越是喜欢诗青,我就对春梅越发愧疚,曾经我也如此深爱着春梅,而今却对自己所许下的承诺视而不见,当春梅怀着对我的思念孤苦度过余生,我却恣意沉浸在与诗青相恋的美好,这样的自己是否太卑劣狡猾了?

或许没有想起前世的记忆才是好的吧,只是一切早已回不去了。

如果您喜欢,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