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当我是一个男人>
01
春野樱今天吵着要跟她回去花店。
——花店有什麽好去?我天天放学回去,就算想立刻做功课也不行,不是被妈叫我去看店,就是叫我去替客人插花啊、做花束,闲下来时已经是吃晚饭的时间了。
山中井野仍坐在位中,把笔盒、课本随便扔入背包,拉上拉链,便单肩挂起书包,拽了一下有点过短的深蓝色百褶校裙。没看春野樱一眼便绕过她离开课室,她知道她会跟上来。平日井野很少温柔对待樱——她们现在不是这种相处模式,虽然以前曾经是。
但那时的春野樱格外懦弱,禁不得人跟她粗声说话——哪怕只是一句——她也会觉得自己是被讨厌,因此井野有那麽一段日子,不得不将樱当成易碎的玻璃杯,就连仅仅将之安放於桌上,也要放轻手势,以免一不小心,就有了幼细得她看不见的裂纹。一旦扩大至看得到的缝隙,便难以修补。
按理说,现在的樱能跟她斗嘴,甚至打闹,理应是件快活的事。朋友是对等的关系,总不能老是由一方迁就另一方。可是,每当她看着春野樱双手分别勾着漩涡鸣人、宇智波佐助的时候,不期然想回到那个时候。
当樱还不那麽坚强——好的,她现在还不见得有多坚强,就是个被宠坏的孩子,身材也没长进,唯一有长进的就是她的面皮而已——当樱身边一个朋友都没有的,那个时候。
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对於十七岁的高三生来说,超过十年以前的事,就是十分久远的事了。
“就让我去花店,为你看店,不好吗?”今天的樱很黏她,早上就跟她玩闹,小息也是,就连吃午饭,也找机会待在她身边。如今放学、出了校门,还亲热地挽着她的手。井野想,真是的,胸部没份量的女人,就别学人来这招:挽着男人的手臂,有意无意用丰满的胸部揩向男人的手臂,弄得对方心猿意马。很可惜,以春野樱的乳量,做不到。井野在心里暗笑,但当樱靠着她的肩、一头长发搔着井野的颈侧,她又想,这一招的效果不错。
但樱一定有点不妥。因为,鸣人跟佐助已经取代了樱身边、曾经属於井野的位置。一个是宠她的,一个是她爱慕的,似乎她这个带领樱走出内向世界的人,已经功德圆满。井野也有自己的圈子,因父辈关系,跟奈良鹿丸、秋道丁次,可是早在孩提时就认识。跟两个男人做好友的好处,就是男人某程度上思想简单,不会有女人间的勾心斗角、是是非非,也不需要凭她说的话、猜测她内心真正想说的话。
对着春野樱,就要时时刻刻去想。
终於甩不掉这块牛皮糖。樱自小就有随井野去花店,也懂得绑简单的花束、处理花茎上的刺等等小工夫,井野便给她一批新来的玫瑰,要她去掉茎上的刺。谁知过不上五分钟,就听到樱嘶嘶声的吸着食指,她敏捷地去拿药箱,熟练地为樱处理伤口。
再叫她去包花束:很简单,一枝郁金香配上满天星等衬花,套入透明胶袋并系上丝带。但只是包了一束,樱就在用剪刀剪缎带时,割伤手腕侧。刚刚收好的药箱又要出动。如是者再过两三次,井野没彻了,就叫樱坐在柜台,什麽东西都别动,利器也一一收好。
“你真是没用!尽来给我添乱,”井野恨得牙痒痒,多次为樱包紮、耗去不少时间,母亲嘱托她做的工作只做了一半,她坐在柜台侧边的小桌子前,包着明天客人要用的新娘花束,不忘小声埋怨:“早知道死活不让你跟我回来。你放学後能做的事多着了,做功课、温习,跟雏田、天天她们去逛街,去你父母的甜品屋帮忙,再不然跟佐助、鸣人他们去闲逛也行。就非得要来我这里捣乱……”
樱拿起一枝将要凋谢的康乃馨,见是卖不出去的货色,便一瓣瓣的撕下来,口中念念有词:“喜欢、不喜欢……喜欢,不喜欢……”
“怎麽了,又跟佐助君发生什麽事?”井野多年来见惯樱对佐助的痴情、死缠烂打,小时候也确实对这个俊俏的男生芳心暗许,但长大了,井野发觉自己跟其他花痴女无大分别。不过就是看中佐助的面皮,同班多年,从没认真考究过宇智波佐助是个怎样的人:她对佐助的了解,後来全部来自樱的情报。
佐助君最喜欢吃蕃茄,最讨厌纳豆;佐助君喜欢温柔的长发女性;佐助君喜欢去散步,但是倒没有特别喜好;佐助君的哥哥希望他日後当医生,我以後也要考医学院,长大後就可以跟佐助君一起工作……一开口,就是围着佐助打转。所以井野不好意思说,其实她早就不喜欢宇智波佐助,又讲不出口:樱,我们之间除了佐助君的事,还有很多可以说的事呢。
她就是说不出口。
“不。不是我跟佐助君有些什麽,而是……鸣人跟佐助君有些什麽。”
樱的世界崩溃了,井野的世界也无法安好如昔。樱仍是很平静,她放下那枝康乃馨,合上眼,靠着井野的肩膀,说:“难怪你说我没用。我呢……是不是一个很讨人厌的女人,所以佐助君才宁愿选择鸣人,也不选择我呢。”
多年来,春野樱、宇智波佐助跟漩涡鸣人的关系,井野看得一清二楚。她早就觉得樱在这段关系中没有胜算,再纠缠下去,徒增伤痕。佐助是个同性恋吗?井野认为佐助的问题是,他根本不会爱、或者喜欢一个人,他不懂得,也没有耐性去学习。这样的人没有资格收获一段美丽的爱情,也没资格得到樱——那麽,什麽人才有资格?
井野失笑。可是,她也看得出来,鸣人不可能是个同性恋,他只是将佐助视为最重要的家人、兄弟,要说他为了不想失去佐助而勉强接受,不是没有可能,但这样的关系必定不会长久。鸣人的心还是牢牢系在樱身上,所以佐助也没有胜算。
“我觉得你必须清清楚楚问佐助一次。”井野竖起食指,振振有词地说服樱:“虽然你说你很清楚见到佐助亲鸣人,但是毕竟隔着一段距离,说不定当中有误会。”
不,其实没有误会。从课室朝向走廊的那一列窗子,到课室中央靠近教师桌的位置,相隔五十米也没有,樱素来没近视,哪会看错。
“真的?你也觉得我是看错了吗?所以佐助君不可能会喜欢鸣人的……佐助君并不像是喜欢男人的那类人,对吧?”樱破涕为笑,井野也脸带微笑,为她拭去碧眼下的泪水,以手背措去她脸上的泪痕。很滑嫩的皮肤,很熟悉的动作,童年时,她为樱做这种事,不知做过几多次。每一次,樱最後也会咧着嘴、笑得很天真,眼神有点怯生生的,嘴畔的笑容又甜得酿蜜似的。
嗯。就算佐助不可能喜欢鸣人,也不可能喜欢你。宇智波佐助这种人,只喜欢他已经去世的父母,只喜欢那个为他奉献了青春岁月的哥哥,宇智波鼬。你跟他经历过什麽?佐助所缺乏的东西,正正是感情——不是完全没有,而是他不容许自己去有感情。
有一种人,因为旁人为他受过太多苦痛,因而他也不容许自己幸福。幸福之於他们,是有罪的。终其一生,他们都要强逼自己刻苦过活,赎罪,因为他们正正享有最心爱的人、所无法拥有的寿命与快乐。
“呐,井野,你说佐助会有一点点喜欢我吗?我……虽然不是个性很好的女人,但是我喜欢佐助的心情,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一个人。”樱揪着井野胸前的衣料,已止了眼泪,但脸蛋仍一片通红。不知为何,井野跟她是同年的,但井野总觉得樱就像她的妹妹。她很想呵护樱,让她展颜,让她不被任何人伤害——哪怕代价最终是她无法与樱并肩,也不介意。心里想着不介意,为什麽现在偏偏推她去问佐助?明知道佐助的答案,会是他的确吻过鸣人,并且他的确喜欢鸣人甚於樱,又或者会说,他一向只将樱当作好朋友。
就算是这样,井野也要推樱去问佐助。只有完整被佐助拒绝,断绝爱念,她才能够追逐另一个情人,到时候井野还是会留在花店,等樱带她的男友来,又或者作她的解语花。
几天後一个晚上,井野接到樱的来电。樱的声音带点沙哑,但装作若无其事:“井野猪,我问过佐助了。他说……我那天看到的,都是真的。我是不是已经输了给鸣人?”
感情的世界无分输赢,只有合适与否。一直叫她做井野猪的春野樱,才是真正的猪,真正的傻瓜。为什麽要花心思去喜欢一个对她没意思的男生?为什麽明知会伤痕累累,还要飞蛾扑火?为什麽不能够好似她一样,知道这会是没有结果的恋情,就该放手,并且远离以自保?
然而,井野也从没放弃过她最爱的人。到头来,她也不过是个傻瓜,比樱好不上多少。
“我会帮你。就算你没了佐助和鸣人,但是……别哭啦。”井野就是无法对樱说出她所观察到的一切真相,因为她知道现在的樱一定是咬着下唇,尝着淡淡的腥甜,去听井野所说的一切话。即使要哭出来,也不教她听到半点啜泣,怕她担心,不想向她示弱,但是出了事端,除了找井野之外,又没有别的女生能让她依靠。
“别哭啦,宽额头。”
曾几何时,“宽额头”这个称呼是为了作弄樱。因为,那时她已经不再介意自己的额头特别阔,不再用厚重的浏海掩饰。戴着井野送她的深红色缎带,神气地昂首,让大家看到她光洁饱满的额头。就因为知道她不再为这件事伤心,她就拿来调侃樱——这毕竟是她们结缘的原因。分享着一份亲密,一个没有鸣人,也没有佐助的回忆。
甜美而且苦涩。
她真想当面轻敲樱的额头,跟她说:这一切都没有关系。成长和爱情,都是先苦後甜的东西。如果时间能停在她帮樱绑头发的那天,那有多单纯,那有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