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忘記我 — 十三

正文 忘記我 — 十三

(29)

每次晚饭後,小清都会自动请缨收拾碗筷。我任由她在厨房忙得水花四溅,悠闲地坐在客厅看书。

晚上八时,她边用抹布擦手,边问我:「看什麽书?」

「关於写剧本的书。」

「哦,那麽说,你是编剧?」她带着一丝试探的语气。

「不是。」

「那为什麽看编剧书?」

「纯粹兴趣。」

「你靠什麽维生?」

「我以前做生意。」

「现在呢?」

「什麽也不做。」

她露出纳闷的表情。「这种生活过了多久?」她又尝试展现她灵敏的触觉。

我沉下脸表示不悦,内心却不自禁盘算了一下,不长不短,正好一年半,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避免她继续追问,我放下书,皱皱眉头直视她。她今天穿黑色短袖衫,白色短裤,说到底仍然露出一双大腿,但至少衣着贴近时下少女。

「对了,说起书这回事,作为一个学生,怎麽我不曾见过你捧起课本温习功课?」

她撇撇嘴,「我不是念书的材料。」

「胡说!」我立刻说:「念书不是论天份。考试考的不是学识,考的是你做事有没有专心。」

她替自己辩护:「上课时完全不明白,回家做功课当然茫无头绪⋯⋯」

「那是因为你上课不够专注!」我不容她狡辩。说到底,我不相信一个敢於在公开地方向陌生人露屁股的女孩,会应付不到寻常考试。

有这份胆量,根本没有难成的事。

斥训之後我又语重心长地说:「你尽管来我家做功课,总胜於每天无聊地虚耗光阴。」

「我考虑一下。」她竟然还板起脸。

不过嘴巴虽然硬,但第二天下午,她却在我做饭期间一直在饭桌上埋首做功课。

(30)

不断敲键盘的双手停下来,喘了口气。

每晚过了凌晨打开电脑写小说差不多都已经成了习惯,不过两个月来晚晚搜索枯肠才累积了两万多字,如果当职业作家的话肯定会饿死。

幸好我没有这个打算,只把创作故事当作无聊时自娱消遣,没有时间压力,想做多少就做多少。所以,写作在我就变得像在悠悠地享受、品味人生似的,电脑旁边放一杯红酒,边呷边构思。

不知道为什麽,当脑子进入内心深处搜索灵感时,竟然变得跟其他作家一样习惯在深夜写作,由於整整一个下午都在睡觉,今晚一鼓作气打了一千字,歇息时竟然为了这点小事产生成就感。

之前跟妻子说得很模糊,不敢说新小说的灵感来自小清,事实上那天的情景仍然烙印在心里,在蔚蓝天空下、在草地上摆出种种挑逗姿势的少女,构成一幅幅带点超现实的画面,我很想把这情景保存下来。但是真的把它写出来了,看着看着却觉得有些欠缺,才发觉它没有一般小说应该有的起承转合,倘若要成为一般意义上的小说,必须再加进一些元素才行。

小清有什麽可以让我写进小说里?想了大半夜感觉脑袋有点沉甸甸,可能是一番用功後开始有些累,也可能是因为喝了大半瓶红酒的关系。

关上电脑之前我一直想即使让她进入我家,做饭给她吃,但我对她的个性和背景其实不甚理解。在蔚蓝天空下根本不是满足人性慾合适的地方,小清也不是满足别人慾念的工具,她的行为跟环境完全不搭调。我想,正是这种在背後隐藏着的无力感吸引了我的目光,而且,那是她跟我之间唯一的连结。

(31)

家里的电话绝少响起,就算是晚上响起,也只有小清打来。

每次她来我家獃了半晚之後,我都会叮嘱她回家後给我电话报平安。

平时她去哪里玩我不知道,也不理会。但我不希望她因为我的缘故,在回家途中出意外。

像她这种女孩子看似胆大包天,其实只不过是缺乏危机意识。

今晚,小清离开之後一小时左右,电话如常响起,她大概已经回家。

「哈罗。」我接电话。电话那边默不吭声。「哈罗,哈罗?」

这时一把温柔的女声念出我的名字,吓了我一跳,是分居的妻子。我望望表,十点半。原来,不知不觉之中又过了三星期,这三个星期过得如一星期般快。

「心情不错嘛?」

「每天都差不多。」我竟然有点莫名其妙的慌张。

「近来遇上有趣的事?」

「没有。」确实,我没有撒谎。我一直原地踏步,过着每天跟前天一模一样的生活,可夸的话题乏善可陈。

在别人眼里称得上颓废的日子,既找不出往前走的路、没有重返校园的意欲、世界各地该游览的名胜一处也没踏足、不赌博,还有,银行里的积蓄正一点一点被花光。或许,比较特别的是,我跟一个女学生建立了类似朋友的关系。

但这个完全微不足道,在这个城市里,谁跟谁交往,根本一点也不希奇。

小清只不过是偶尔来我家吃饭的普通朋友而已,不必大惊小怪。

「你呢,」我问:「还是每晚加班,常常过了十点才下班吗?」

她疲惫地叹息一声。「已经好了点,上司大概也知道我已经接近边缘吧?一星期里面让我可以有两天八时左右离开,回家好好吃顿饭。嗯,这样我已经很满足。」

在上司心目中,她仍然是不可或缺的左右手。

我们拉拉扯扯谈了约莫半句钟,我感到她心里好像存在着某些不吐不快。

「我可以问你一条问题吗?」她终於忍不住。

「当然。」

「你会如实作答?」

「一定。」

她在那边屏息片刻。

「你身边是不是有了其他女性?」

本来我应该立即否认,但我错过了那时机,一刹那的愕然,彷佛成了默认,再来解释,只会沦为藉口。我被她的敏锐吓一跳,作为曾经同牀共寝多年的人,有时的确很难瞒过对方。何况她对我尤其了解。

但她究竟从哪里捕捉到蛛丝马迹?是凭我刚才接电话时那一声哈罗,还是因为我今晚话显得特别多,所以惹她生疑?

小清只是我一个可有可无的朋友,但她的确常常在我身边出现。即使隔了一条电话线,还是被她听出来。

我知道自己撒谎的技巧有多差劲,唯有沉默以对。

「你不用瞒我,」她的语气冷静、缓慢而肯定。「虽然没有具体的理由,不过我还是差不多可以肯定,你认识了其他女性。」

本来我可以抗辩:既然已经选择分开,便不该再干涉对方的私生活,如果仍然继续互相影响,当初又何必要选这条路?

不过,伤害她的说话我一句也说不出口,心中反而有被逮到做错事的内疚感。就像自己拖着女人走出时钟酒店,却偏偏跟老婆和她的亲友撞过正着一样。

她从我的沉默之中证实了她的直觉之後,便无言地挂上电话。

听着挂断电话的嘟嘟声,我有种难以呼吸的感觉。

奇怪,已经各自展开新生活,为何还是呼吸不到新鲜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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