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呆。」
午餐钟声响起，班上同学三两成群走出教室。本来想去找朋友吃饭的南梓冽听见言虹黎的声音，困惑转头。
「怎麽了？你看起来脸色很差耶，这几天不会都没睡好在照顾偶……你爸吧？」
言虹黎没有回答他的疑惑，手指着走廊。
「我有话想跟你说，可以去外面吗？先去餐厅买饭吧，我请你。」
大概猜到她想要谈的是什麽，南梓冽点头，「请客什麽的就不必了，走吧。」
「所以，你想跟我说什麽？」盯着碗中香喷喷的咖哩饭，南梓冽无视其他桌的骚动与探究目光，歪着头问。
虽然说是要谈事情，但言虹黎会来找他吃饭真令人受宠若惊……好吧，受惊的比例远大於高兴。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要说的肯定不是幸福快乐的故事。
言虹黎将吸管戳进牛奶盒包装中，咬着吸管，表情带着些许焦躁，似乎不晓得该从何启口。
沉默好半晌，她叹了口气，开口：「前几天你也听到那女人的话……对了，我爸要我问你今天放学後有空吗？他最近被勒令待在家休养，无聊得发慌，你如果能去陪他说话，对他对我都是一大帮助。」咬着牙，言虹黎恨恨地开口：「你偶像他最近这几天不断扒着我说话，要是没人帮我分担他的聒噪，我哪天忍不住肯定就会干掉他！」
连续好几天遭受聒噪攻击，言虹黎觉得自己的精神快承受不住了。
南梓冽苦笑了下。为了同学的精神健康与偶像的生命安全着想，决定放学去言虹黎家晃荡几圈，顺便跟偶像培养感情。
「除了偶像的事情，还有什麽话要跟我说？」撑着头，南梓冽看着不由自主避重就轻的言虹黎。「如果还没准备好就别说了，等做好心理准备……」
「不，一定要告诉你才行。」言虹黎轻轻摇头，打断他的话，「本来是不打算说的……但那女人已经盯上你，不让你知道不行。」
「盯上我？所以那天在医院骚扰我，不是开玩笑？」
「不是。她找上你的目的不是因为看上你，不过你的长相在她狩猎范围内，应该是想顺便……吧。」言虹黎说到一半，话语不自觉停顿，犹豫了三秒左右，最终轻描淡写结束这个话题。
顺便什麽？中间被省略掉的部分很令人在意耶！话说就这样省略很恐怖啊，到底是想顺便什麽？能不能把话说清楚？这样他才能事先防范呀！
「嘛，详细部分……我认为吃饭时间不适合谈。」言虹黎尴尬的撇开眼，小声嘟嚷。
「……」超可怕啊，这样说更可怕了啊。南梓冽深深觉得自己无意间被不得了的人给盯上了。
「嗯……我要说的是……就那个……」言虹黎戳着从便利商店买来的面包包装袋，小声开口：「那女人最後说的话……」
「说你……杀了亲生父亲？是乱说的吧，偶像还好端端活着呀。」
叹了口气，言虹黎眼神闪烁，挣扎好半晌才开口：「不，不是乱说的……我确实……杀了人……我……」
张了张口，她神色黯淡的抛出震撼弹。
「我……不是爸爸的亲生女儿……」
ｘｘｘ
她从不後悔那天自己犯下的罪刑……不，她根本不认为那是「罪」，直到现在仍然不觉得自己做错。
她没有错。不是自我安慰或催眠，而是真心这麽觉得。
杀了那男人，是她活得短短十七年人生里，最正确的决定。
那是发生在她升上国中那年暑假的事情。
爸妈在她国小五年级的时候离婚了。爸爸当时没有告诉她离婚的原因，只有说他跟妈妈没办法继续住在一起，必须分开，现在依然没有告诉她真正的原因。
但她知道爸妈感情其实不好。
并非不爱了或是个性、生活习惯不合、家暴等，甚至在外人眼中，大家一致认为他们是幸福美满的家庭。她的爸爸是模特儿，外貌身材不用说，绝对是最高等级；她母亲也长得极为美丽。郎才女貌，她成为人人称羡的美好家庭的小孩。
但事实并非如此。
爸妈确实在外人面前表现甜蜜，也很照顾自己，但一切不过是假象。他们一直瞒着她，但她早就察觉了，查觉到他们不过是在演名为「我们彼此相爱」的戏而已。
「我并不爱你，一点也不。我们结婚十多年，我依然对你没有产生任何爱意，我知道你也是如此。我不在乎你去找其他男人满足自己的欲求，但我不能忍受你把其他人带回我家，还让小孩看你跟他人欢愉的场面。」
偶然间，半夜起床去上厕所的她回房间时，爸妈的交谈声从未完全阖上的门缝溢出。
那时候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爸爸的声音可以如此冰冷决绝，不带丝毫情感，就像万年不化的玄冰一般。
她知道妈妈会去找其他男人。因为知道她跟爸爸的感情不过是逢场作戏，她也没多说什麽，尽管很讨厌妈妈这样做。但是妈妈并没有因此待她不好，很照顾她，耐心的花许多时间陪伴自己。
虽然有时回到家目睹赤裸男女在客厅地板上演的激情戏码让她觉得恶心反胃，完全无法接受。
离婚之後，爸爸对於不能给她健全家庭这件事感到万分愧疚，但她不在乎。至少她还有爸爸。她不是全部失去，虽然有点难过。
在她国小毕业升上国中那年暑假，消失许久的妈妈再次出现了，就在家门口，旁边站着一位长相冷硬的陌生外国男子。
她笑了。那是令人心生畏惧的毛骨悚然笑容。
妈妈笑着告诉她，自己不是爸爸的亲生孩子，那个穿西装的怪男人才是她真正的爸爸。
拿着写了完全看不懂的、据说是ＤＮＡ检定结果的纸给自己看，妈妈说她是来接自己到真正的家，说要与真正的父母一起住，而不是和欺骗她感情的虚伪男人一起。
「无论你是说真的还是假的都好，我没有义务要跟你走。」她对曾是她妈妈的女人说，「这位传说可能是我亲爸的外国人没有尽到抚养义务，甚至我活了十二年才第一次跟他见面。而你说欺骗你感情的虚伪男人却尽责的照顾我，把我养到这麽大……你说我有可能相信你并且跟你走吗？」
她不晓得妈妈怎麽了。为什麽离婚不过两、三年的时间就变成她全然陌生的人了？
记忆中的妈妈不会露出冰冷笑容，也不会说出这样的恶劣话语。记忆中的她非常温柔且多才多艺。虽然爱去找别的男人，但是是个非常美丽温柔的女性，是她心目中的骄傲。
即便她与爸爸从没真心相爱，她依然以她的父母为傲。
她是真心这麽觉得的。
妈妈加深脸上的笑意并且弯下腰，用她曾经最喜欢，现在却只觉得害怕的温柔嗓音在她耳畔道：
「黎……我可爱的女儿，你知道我最疼你爱你了。所以，我最亲爱的女儿，你愿意为了我而付出一切吧？」
「成为我的替身吧。」
这是她憎恨的、开始。
ｘｘｘ
南梓冽深深觉得，这人的童年简直三级跳。一开始就像平凡的家庭日常，但一下子就神展开了。
「你妈想让你跟亲生父亲住在一起，这跟杀人有什麽关系？『替身』又是什麽意思？」
「……後来我被弄晕，醒来的时候在一间陌生房间，那个房间没有窗户。他们打算把我囚禁在那个『家』。」
南梓冽「咦」了声，满脸错愕。要当家人不必这麽粗暴吧！？
「我不想跟他们玩愚蠢的家人游戏，但我打算逃跑就会被打、被关回去那个房间。」言虹黎无视对方的反应，平淡叙述过往，「我的手机被拿走，那个『家』没有电话或任何可以对外联络的东西。最後我趁那女人不在的时候逃跑，但是那男人在房子里。我逃跑时被他抓住，挣扎的时候我顺手拿放在矮柜上的花瓶往他头上砸……一次两次三次，直到他再也不能抓住我、阻挡我，我才顺利逃脱，回到真正的家。
「那个男人就这样死在那个愚蠢虚假的家里。」
「……」南梓冽真的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她的过往太曲折离奇，根本不是一般人可以想像的。
想了想，南梓冽还是觉得奇怪。刚刚她说的时候，虽然眼神带着厌恶与一些他来不及解读的情绪，但是没有明显的憎恨，跟那天在医院时的情绪完全不同。
如果她不是因为这件事情而憎恨她妈妈，那是因为什麽？
「……你刚刚说『替身』是什麽意思？你还没回答我。」他总觉得这家伙隐瞒最重要的事情没说。
「替身是……」言虹黎张开嘴，话语却梗在喉咙挤不出来，「是……替身……那是……所谓的替身是指……」
南梓冽看她露出慌张到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努力想解释。不晓得是因为恐惧还是紧张使然，她全身在发抖，脸色也变得苍白，但本人似乎浑然不觉，仍努力的组织言语。
沉默半晌，南梓冽难得语气强硬的开口：「够了，言虹黎，别说了。」
像是被吓到一般，言虹黎肩膀剧烈抖动了下，微微缩起身体，困惑的望着不知为何看起来很不开心的南梓冽。
「虽然我想知道，但你没必要强迫自己。」
「没有强迫，我只是……」
南梓冽直勾勾望着她，强硬打断她的话：「你知道你刚刚在发抖吗？你知道你刚刚脸白得跟鬼一样吓人吗？你知道你刚刚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吗？」
「……」
「你……最近也遇到不少事，别再强迫自己，好好休息吧……你右手的伤还没完全好不是吗？」
言虹黎瞥了眼放在桌面上的右手。过了几个礼拜，伤口差不多痊癒了，只是有些地方伤口比较深，现在还贴着纱布。
「不告诉你不行……」言虹黎垂着眼帘，语气带着无奈与哀伤。「因为你被盯上了，如果你什麽都不知道……」
「唉，真不知道该说你笨还是固执。」南梓冽夸张的大叹口气，拿起桌上的面包往她额头轻轻挤压。「我是不知道我被谁盯上啦，但我没那麽容易出事。你又不打算瞒着我，只是给自己一些时间准备而已。」
「可是……」
「罗嗦死了，我说不会有事就是不会有事。」南梓冽把面包塞进她手里。「你现在该做的就是好好休息。等你准备好了，要说再说，懂吗？」
「……我知道了。」
看她难得的温顺姿态，南梓冽笑了下，「赶快把面包吃一吃，午休时间快结束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