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停滯於寂寥長夜 — 失序 7.3

正文 停滯於寂寥長夜 — 失序 7.3

蓝学温难得和严辉一起去吃了晚餐,上次像这样一起去吃饭已经是高中的事,上大学之後,他们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生活方式也都渐渐的改变了。

严辉看着他脸,还是跟以前一样冷静,但是感觉总想着些什麽,而不是专注於眼前的事情,他心烦的时候都会这样,那是一种面不改色的焦躁,从他跟学长分别的那一刻开始就一直是这样。

气氛实在是有点凝重,严辉用汤匙搅拌着浓汤,迟迟没有要喝的意思,最後还是问:「发生什麽事了?」

蓝学温像是花了一段时间才意识到她在说话,他慢条斯理的咀嚼吞下之後才回答:「我不晓得,他说他很好,叫我不要管他,但我想你也有看到,他一直都很不好。」

「你没有试着问他吗?」

「有,但是我想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他现在感觉只是为了生活而生活。」他顿了一下,像是在思考着用词,「我觉得他生病了。」

严辉不自觉地皱起眉头,似乎不太喜欢这个字眼。

「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有一次你被叫去扫素描教室,是因为漉辰弄伤了自己的手,其实那并不是意外,他是故意这麽做的。」

「故意?」

蓝学温点头,「他只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也不想承认自己会用这种形式来发泄,最近甚至不太控制力道了,放了很久都没办法癒合。」

严辉听了是挺讶异的,但仔细想想也是,她也有修基础陶艺,再怎麽不小心也不会留下那麽多伤口。但她不明白为什麽要这麽做,为什麽非得要切开自己才能够得到救赎,那种痛不只是留在自己身上,也是留在他人心上的。

国中的时候挺流行那样把自己切开,她还还记得同学间互传的那张深可见骨的伤口照,也记得有人在互相比较谁的切伤口比较整齐,她觉得那个好像是为了得到别人的注目而付出的代价,不自觉的厌烦了起来,一直到上了大学她还是无法理解怎麽会有人那麽做,明明发泄也不只有那一种方式。

「就是那个眼神,无法理解的眼神。」蓝学温看着她,忽然开口了,「这也许是他总是过得那麽压抑的原因。」

严辉紧抿着唇,不发一语。

「不被他人理解,放弃被理解,沉默,压抑,崩坏,就这样一直循环下去。」他说,熟练的叉起盘子里的义大利面,「刘安诗也是这样的,只是她流的是眼泪,他流的是血。」

「我觉得那不能相提并论。」

「为什麽?」

「割开自己本来就不好了,就算伤心难过也不该这样。」她很不喜欢这样,不喜欢蓝学温用三言两语就解剖了别人,尽管他说得一直都该死的正确,「这样太不负责任了,这样让那些关心他的人该做何感想?」

蓝学温摇摇头,「你只看到结果而已,在那之前你有了解过他发生了什麽事吗?他该负的又是什麽责任?」

「该负什麽责任?你知道他跟刘安诗在交往吗?」

「知道。」

「那你怎麽会觉得他不用负责?我後来听安诗说她一个人在楼梯间哭的时候,林漉辰从来没有找过她,有时候看到她还会绕远路,可是交往明明是双方都答应的,你不能因为他是因为你喜欢的人就帮他把责任都推卸掉!」

蓝学温看着她,迟迟没有吃那口义大利面,只是用跟三年来一样,跟看不成熟的孩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她,「我倒觉得不要因为想要了事就急着定罪,那是什麽也没办法解决的,况且这是他们的感情,他们自己要想办法,不是你或是我说了算,该做的是帮他们想清楚,在不对的时机逼迫其中一个人去解决是没用的。」

他看她又像是受了委屈一样的低下头,蓝学温又说,「我知道你很替学姊担心,想帮助她摆脱那段感情,但她明显就还没准备好,漉辰也是,不要再穷焦急了,也不要对自己那麽没自信,下定决心要追的话就不要给自己退路。」

「……烂死了,又不是谁都跟你一样,一直都那麽有自信,想做就去做,从来不会害怕。」她始终没有抬起头来,「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有多怕被拒绝。」

「这是没办法比较的,你不是我,你又知道我从来没害怕过。」蓝学温平静的说,就是那个脸,让人以为世界永远没办法在他心中掀起波澜,「我还是会担心,担心我让他觉得反感,让他觉得恶心,但是我知道一旦放弃了就什麽都没有了,而他明年就会离开这里,刘安诗也是,甚至更快。如果不是真的那麽喜欢的一个人,何必去争取那份感情跟没剩多久的相处时间?我知道你很喜欢她,不然你早该放弃了。」

「……那你知道要怎麽让学长好起来吗?」

该死,眼眶又红了,她终於跟他对望着,每次总想着要在这个人面前成长一点,不想再让他察觉自己的怯懦,是啊,她心里还是会害怕,害怕自己说出喜欢之後就是最後一次了,她没再接再厉的勇气,但是蓝学温总是会粗暴的翻出那份胆怯,然後连根拔起。

种下希望。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跟他在一起,决心跟信念都只是为了让自己不要动摇而已。」蓝学温笑了,有点无奈的,「我其实没有你想的那麽勇敢。」

吃完饭回到学校时,严辉看了一下时间,发现再过不久刘安诗就下课了,於是她跟蓝学温道别,独自一人往系馆走去。

她站在走廊外面等着,看着灯火明亮的教室传出喧哗,直到人群零星的散了出来,然後她看到了那个在人群中笑着却显得格外孤寂的身影,她看着她跟同学还有教授道别,看着走出来见着她的脸,严辉很喜欢那个笑,而她现在终於有那麽一点自信去想,那个笑容是只为她绽放的,和其他所有人所见的都不一样。

「严辉?你怎麽在这里?」刘安诗走过来拍了拍她,这是她们现在见面时她都会做的小动作,像是想确认她一切安好。

今天她心情没有那麽差了,笑容明亮了点,不是硬挤出来的浅笑格外的可爱。

「我刚刚去吃晚餐,想说你要下课了,可以跟你一起走回宿舍。」严辉也微笑以报。

刘安诗点点头,即使没有很明显,但感觉得出来她是开心的,像小精灵一样踩着轻盈的步伐前进,严辉觉得那一刻她是把那些不开心的事全忘了,如果未来也能是那样,她可以安静的跟在後面,他们什麽都不必烦恼,就这样相视而笑的,走在每一天回去的路上……

到头来连追求幸福的勇气也是她给的,跟这些比起来,那一切担忧真的太无所谓。

刘安诗缓步走着,一边笑着说,「我跟你说,今天金工课的老师说我的想法很棒,说那可以试着去发想一系列的作品──」

「学姊,可以先听我说一件事吗?」

她转过来,眼里满是困惑,看着严辉三步并两步的走到她面前。

「我……」到了这一刻,严辉还是会紧张,她不能想像脱口而出会为这一切带来什麽改变,也只能深呼吸之後把那一切抛在脑後。

仅仅是想让她知道而已,让她知道她每晚在哭泣时还有个人在心疼,还有个人想伴在她的身侧,她不是失去了谁就没有价值的孩子,她是给了自己救赎跟温柔的天使,所以够了,别再浪费那些眼泪,也别再追逐那双不会回头看的眼睛。

她是紧张,但是终於能好好说出口了。

「我喜欢你。」

请不让这句话变成最後一次。

他简直不知道自己怎麽上楼的,累得像条狗一样,只想快点洗好澡然後躺着,但在那之前必须确定一下阿猫的状况,那麽多天没吃饭了,他下班立刻去买了好一点的猫罐头跟牛奶,多少吃一点也好,别再让体重下降了。

他进门之後开了灯,把包随手一丢之後便唤着那只伴了他三年的橘毛猫,但是没有看到,牠没有窝在床上,也没有在桌上,想想最近牠不舒服,总喜欢在奇怪的角落待着,再多找一下就有了。

於是他去看了桌子下,床板下,床跟柜子中间的缝隙,没有,阳台上,厕所里,浴缸里,架子上,全部都没有,找了十遍也没有。

最後他搬张椅子,踩上去看那个衣柜和天花板的缝隙,他找到了,在满是灰尘的角落乾瘦的缩着,安静的像是沉沉的睡去。

蓝学温和严辉分别之後也没有回宿舍,他去了系办,找到了还在聊天的素描教授江衡,跟他打探了些过去的事情,不知不觉就聊到十点多了。跟江衡分别之後,那些话也一直萦绕在脑海,简直在自讨苦吃。

你说李慕?他以前是我的学生啊,跟漉辰同一届的,水墨书画那些好的不得了,老师们都觉得他留在这里实在太可惜了,所以他在那之前就决定要去日本交换看看,如果适应的话大概也不会再回来了,毕竟这里那麽狭隘……他跟漉辰很好啊,成天贴在他身上,林同学林同学一直叫的,虽然那时他总表现得有点嫌弃,但李慕走了漉辰还是很失落呢,好像从那之後就没什麽笑过,我还是很怀念漉辰会笑着听我讲干话的时光,我还有那时候他笑得很开心的照片呢,是在拍我的导师班上课的时候不小心拍到的,啊,你想要那张照片啊,我可以传给你,我还是觉得他们就这样不联络了实在有点可惜,问他李慕最近怎麽了也一直说不知道,不晓得是不是有什麽误会,还是希望可以赶快解决啦,毕竟他们之前是这麽好的朋友……

是朋友吗?真的只是朋友而已吗?蓝学温觉得自己的焦虑没有比严辉少,他有自己的烦恼,也有自己的恐慌,他多怕以前那些微小的幸福都是在某个人的巨大光芒下投射的影子。反覆地看着江衡传给他的那张照片,漉辰望向旁边那个背对着镜头的人笑得多温暖,若不是看到了这个,他不能想像漉辰还会那样笑的,然而到底是什麽让那个人的一切都在一夕之间失去了温度?

越是焦急蓝学温就越想确认林漉辰的感情,想要把这个人看得清清楚楚的,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不要像现在一样卡在一个模糊的地带,太痛苦了。心中已经有一块开始怀疑自己是否什麽也不是,像是今天早上跟以往的每一次,即便林漉辰的难受是摆在眼前的,他却什麽也做不到,就这样看他远去。

学长,你现在到底在哪里?怎麽了?还会不会难过?

他抬起头来看着天空,而在他视线投射的尽处,夜灯闪烁的彼端,林漉辰在昏暗的房间角落坐了很久很久。

他不久前就把阿猫带去埋葬了,回来之後他异常的冷静,一直反覆的想着自己失去的到底是什麽?难过的到底又是什麽?明明该是知道任何东西总该会走到这一天,却还是因为自己来不及救下那本该可以挽留的生命而懊悔,但是懊悔没有用,走了就不会回来了,再怎麽赎罪也是於事无补。

再说不过是只宠物猫,世上因为疏忽而丧失的生命太多了,有必要伤心成那样吗?不,不会,正常人都不会的。

他四年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丧失了什麽,那到底有什麽资格好说不想活下去?

所有的伤心跟痛苦都不该存在,有的话也是出自於自身,而不是外在的人事物,只有自己能决定要不要哀伤,要不要忧郁,於是他选择不要,再也不了,只是他消除这些不该有的情绪时,用的手法比别人激烈了些而已。

他最终站了起来,拿出铅笔盒里的美工刀,一直不用是因为他内心还是不愿承认自己正在做那样不正常的事,但现在已经无所谓了,不正常的事情用不正常的手法来矫正,一切都合情合理。

整齐的刀法,鲜红色的血液,当那些东西跟着自己的感情一起哗啦啦的落在地上时,实在是太美丽了,他多希望有谁也可以跟他一起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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