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祯跟着他们忙了大半天，下午三点薛闵谦他们回学校上课，何祯回家，她坐在书桌前，播放那首跟千世合作的《佛说》。
这是前两日他上传的，她建了个小号名为『示贞』，那影片的落款也用这个。何祯想了想，『示贞』投稿了一些短句子的影片，莫约一两分的长度，她打算日後出些写字教程，只不过不急，她的心思还是在『三界』那个号上。
五月初了，她重生回来也一个多月了，再过一个月左右他们就要毕业了，这几个礼拜莫约因为合作接触较多，薛闵谦对她也不像开始时露出明显不自在的样子，虽然还是彬彬有礼，可有时也会冒出一两句玩笑话。
何祯习惯了温和淡定、举止从容的曲千，觉得这样的薛闵谦还挺新鲜的。从他对她的态度变化来看，何祯觉得自己的方向是对的，温水煮青蛙、润物细无声才是正确的攻略方式。
她上传了『三界』新的投稿。
一样是莲花，是以水墨晕染的方式，深浅浓墨不一的灰阶底色中，一抹青莲茕茕独立，名为不蔓不枝。黑底象徵水，出水莲花，茎干笔直，不旁出枝叶，不斜蔓，她把意象解释为『不蔓不枝』。
然而实际上，青莲在佛教中代表的是智慧。
『不蔓不枝』的意义可以指人格、或指了无牵挂；若要象徵人格纯洁用白莲、要象徵出淤泥而不染，入世之行，出世之心，用粉莲。
青莲用在此画面中，有些不合时宜。
何祯在钓鱼，她想薛闵谦要是看见了，应当能发现画面中的误用。运气好的话能赚到评论交流；运气不好，至少能降低他的戒心，何祯怎麽算都不亏。
她最近新增了一些其他的关注的对象，也没再去薛闵谦的影片下浪，倘若他喜欢路人粉，何祯就当个路人粉，反正装乖她毫无障碍。
她觉得自己就像寓言里的蜘蛛，每日勤勤恳恳的在佛寺的天花板织网，蜘蛛即便被时间渲染了佛性，依旧有自己的执迷。她在目标周围织下天罗地网，然後就守在网边，等着猎物自己撞进来。不为什麽，只为天性，蜘蛛的猎捕是天性；人的爱欲也是天性。
她身在爱欲之中，无法自拔──也不欲自拔。即便执迷不悟，也要奋力追求，这就是重生而来的她，仅有的，痴狂。
她看着新的投稿上传完成，怀着一丝期待关掉页面。此时背景音乐有些腻了，何祯翻了翻首页，其中一个昵称抓住了她的视线。
『Lisa』
这是薛闵谦社团的那个女主唱吗？
何祯还记得她清唱时优美乾净的声音。她点进了那个名为《西江月》原创音乐。
音乐古朴，若有似无的萧瑟感伤，如凄清冷月，歌词写出女子的动人出尘，也写出诗人的爱慕喟叹。被歌词中『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打动，等歌听完，她打开弹幕，重新播放。
却没想铺天盖地，黑红参半，看来是个争议多的主。歌曲里的女声清澈是有些像，又不完全相似，她倒不确定了。
底下的留言比较明确，争点是主创参考司马光《西江月》这首诗，歌词情境几乎是原词翻译，因此喷的人主张抄袭，粉丝怼司马光死多少年了，着作权早已消灭，哪国法律，回家念书再来。
其实主创也早在歌名与简介中写明了，情境参考也是时常发生，退一步说着作权，确实早已消灭，诗词本身是公共财。看着倒是有些为黑而黑了。何祯想想就将争议抛在脑後了，进了空间看其他的投稿，消磨了几十分钟，up主的歌声她很喜欢，有翻唱也有原创，是个有才华的妹子。何祯翻了翻，新增了关注。
明天是周末，方微晚上回来时约好了，明天一起去工作室整理。他们四人的分工，何祯负责企划宣传；薛闵谦、方微负责技术工程及沟通、高瑾卫则是资源分配整合、公关经营等，人手当然不足，但高瑾卫打算技术上能外包的外包，尽量减轻自己技术人员的负担，同时物色人力，争取三个月内平台产品上线。
因而时间很赶，事情很多，大家都要抓紧精神。
何祯从提案开始到现在，也忙碌了几个礼拜，她乐此不疲。她喜欢自己的时间被填满，不仅充实，大家一起朝某个目标努力，与夥伴相处的过程各种趣味横生。而且每天能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找薛闵谦聊天简直不能更棒。
何祯吃饭前，默默把下午听到的那首《西江月》丢给薛闵谦。
等她吃饱，跟方微在沙发上聊天时，才收到讯息通知。
示贞：『下午在首页看到的，是你们社团的那个Lisa吗？』
千世：『嗯，作曲的魏君也是。就是你上次看到那快闪的男主唱。』
示贞：『唔，原来如此，很好听呢，词也好，Lisa真有才华。』
千世：『还没时间听，等会儿』
讯息断在个奇怪的地方，何祯等了等，方微好奇的问了一句跟谁聊天，何祯随口回答：「闵谦……讯息断了。」她把手机转给她看。
「会吗？是让你等等吧？」
「没有句点，我觉得是被甚麽事打断了。」
对方听了何祯的回答，用一种奇妙的表情来回看她跟手机，清了清喉咙：「那个，我就问问，你跟阿谦是……准备发展，发展中，还是我想多了？」
「我在追他啊。」
何祯回答得太过理所当然，而且表情丝毫没变，语调也慢慢的，方微有种彷佛自己刚才问的是『吃饱没？』她是回答，『吃了。』之类的日常。
方微也不知道是应该吃惊还是应该无奈，她握住对方的肩膀：「所以都不用害羞一下，表达一下被问到心事的别扭吗？这麽随意真的好吗？你说的追真的是我想的那个吗？」
听着方微的抱怨，何祯垂眼笑了笑，唇角上弯露齿的那种笑容，她整个人彷佛亮了起来，颊上粉色红晕令方微想起了『面若桃花』四个字，就听对方细声：「是挺害羞的。可既然你问了，还是得说清楚的，这事你知我知，可别告诉他了，他还没发现。万一被他提早知道了，跑了可不得了。」
听完何祯的话，方微不知为何打了个冷颤，她怎麽会误以为对方笑起来是少女心呢？
这位可是前‧神经病、伪‧双重人格，真‧大Boss啊啊。
一时间，方微竟不知该替何祯加油，还是同情被看上的薛闵谦得好？
才说着话，何祯手机跳出通知，刚才断掉的讯息又接上了。
千世：『抱歉，刚帮人指路。在公车上了，我在车上听。』
示贞：『嗯嗯，只不过她似乎被黑子攻击了，弹幕跟留言都有些恶意讯息。』
千世：『大概是人红是非多吧，她也抱怨过这点。这也有些没办法，网民躲在网络线之後，说起话来，总是多了些肆无忌惮。』
示贞：『是非终日有，不听自然无。不可能讨好每个人，更何况是一些无理取闹的，她只要行得正占住正理就好了。』
千世：『你说得有理。』
两人来来回回的对话，何祯没避着方微，她看了两眼：「所以你们都是这种风格的对话？」
「嗯。」何祯一心两用回复她。
「喔……难怪他没发现。」
她抬眼见方微一脸这波操作，宝宝看不下去的样子，起了恶作剧的心思，何祯对她伸手：「那让我看看你跟吴哥的对话？」
方微瞪大了眼：「为什麽？」
「你说呢？」何祯微笑，她看向对方摆在桌上的手机，方微眼棘手快的捞起来藏在身後：「没甚麽好看的。」
「喔，其实我本来不确定的。」何祯未尽之语让方微胀红了脸，撇开眼睛不看她：「你说甚麽，听不懂。」
妹子示范何谓害羞、何谓别扭了，何祯表示，这才是真妹子。
隔天他们如同说好的去了工作室，楼下依旧施工中，他们围着张圆桌吃早餐，方微的反应跟何祯没甚麽差异：「大佬啊。」
高瑾卫咬着汉堡，往前伸出一只大腿，拍了拍：「来，抱紧啦，妹子。」
「噗，我才不要学弟，滚一边去。」方微咬着早餐，嗤之以鼻。
高瑾卫委屈得很，卖萌着咕哝：「学弟错了吗？学弟有甚麽不对，我也是很受学姊们欢迎的！」
「是是是，我相信卖萌还是很能激励母爱的。」方微随口道。
「你这是不懂欣赏小鲜肉的美好！」高瑾卫炸毛。
何祯默默听着两人斗嘴，大腿传来一股温热的感觉，她低头望去，黄金正把脑袋拄在她腿上，尾巴摇得欢乐，何祯忽然有点鼻酸……『念念。』
她犹豫了一会儿，把手放在黄金的脑袋上顺了几下：「你怎麽了？」
她的声音很轻，彷佛怕惊扰了说话的对象，在热闹的人声中，如同一滴清水落入一泓池水中荡漾着波纹般容易，薛闵谦不自主地看向与狗狗互动的何祯。
她给人的感觉是温柔的，对黄金如同对孩子的轻声细语，穿着咖啡色圆领T恤，灰色宽裤，搭平底鞋，黄金猎犬把头搁在她的大腿上，讨好的摇着尾巴，何祯熟娴的揉着狗狗的脸，桂花舒服的眯起眼。
「她想吃你手上的东西吧？」高瑾卫大咧咧的说道。
「这个？」何祯扬了扬自己的奶黄包子。
「桂花最爱甜香，真的挺奇怪，分明没让牠吃过这类东西，也不晓得怎麽每次我们一吃牠就流口水，整得跟只蚂蚁似的。」
「呵呵，那你们给牠吃不？」
「当然不了，牠吃主食罐罐。」高瑾卫回答。
何祯又揉了揉狗狗：「听到没有？你不能吃。」
黄金哼哼表达抗议，继续卖力地摇着尾巴。
「小祯你这样牠才不会听，你肯定没养过狗狗，这家伙柿子挑软的捏，精明得很。」高瑾卫说。
「这是跟谁学的？」何祯问。
「当然是主人了。都说宠物似主。」方微抢着回答。
「喂，我好歹也是用心教了，这孩子不学好，赖不到爹身上的。」高瑾卫撇得一乾二净。
「不如说是本能吧，牠知道何祯人好，就想也许卖萌能吃上一口包子。」薛闵谦伸手捞了捞桂花的颈脖，让牠不继续蹭着何祯，他让狗狗对着自己，严肃的说，不可以。
桂花一出门就野，在工作室，也算是出门。大家忙整理，她就各处撒欢，一会儿玩包装，一会儿玩垃圾，不亦乐乎。高瑾卫在楼下，没空教训她，薛闵谦义正严词的教训了一顿後，暂时把狗狗栓在会议桌旁。
不一会儿桂花哼哼躁动了起来，方微问了一句怎麽了，薛闵谦同时也停下了作业，准备去解牠的链子：「想上厕所吧，也许也闷得无聊了，我带牠去走走。」
「我跟你去吧？」何祯开口。
薛闵谦疑惑了『嗯』了一声。她理所当然地说：「我们学着遛遛牠，以後要是带牠来工作室，也有人可以替手。」
「也是可以。」薛闵谦点了点头，方微抿了抿唇：「那甚麽，阿谦，你跟小祯去吧，我有点怕大狗。」
薛闵谦没说话，何祯开口：「我怎麽不知道你怕狗。」
方微咕哝：「唔，我们家也没狗，你也没问过。」
「喔……那要不我们一起去走走？你一个人待着也闷吧？」
方微想了想弱弱的应了一声好，何祯见她有些别扭的样子，觉得有趣得紧。她怎能不知方微意图，但顶着光明正大的理由才能不着痕迹。
光躲在网路线後头的热情粉丝都能让薛闵谦却步不安，那卸下薛闵谦的心防可是个大工程，她得一点一点的在底部挖洞，日积月累，蚕食鲸吞，才会有心防在她眼前土崩瓦解的机会。
何祯想起薛闵谦早餐时的评论，她想，『我人才不好，我想偷走你的心。机关算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