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滑头鬼之孙)镰生 — 9

正文 (滑头鬼之孙)镰生 — 9

我想,这大概是我有记忆以来——不,大概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对自己的长相产生了如此浓浓的嫌弃。

“不好意思。”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语气不自主地带上了几分生硬“您说的朋友……应该是镰生大人吧?很抱歉,我并不是您要找的镰鼬——我只是一只小小的食梦貘……诶诶诶诶等会、不是、你别哭啊——”

……很好,计划尚未开始,同志也不用努力了。

我默默的陪着身边不停抽噎的女孩坐在老宅的走道边上,一边面无表情地伸手递上纸巾,一边在心里狂奔而过几百头草泥马,思考着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抱、抱歉……”加奈接过纸巾,一边抽噎一边弱弱地看着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只是……”

“没关系。”我本能的瞬间换上和善的微笑“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理解个屁啊!谁来理解一下天天被误认成别人的我??

我在心里默默地吐着槽,而加奈睁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我——听到那句话的一瞬间挤出了更多的眼泪。

我:“……”

我:……别介啊!姐!

“别、别哭了……”我的笑容有些扭曲。

“对、对不起……”加奈咬着嘴唇,试图要把眼泪憋回去——结果只是唰唰地涌出了更多“我、我只是……”

她慌乱地伸出手,胡乱的抹着脸上的眼泪。

“我只是……我……我很想他……”

“……”

我一怔,突然想起了那天晚上,三代目那句淡淡的‘死了’。

我张了张嘴——却又莫名的,不知道为什么,把嘴里那句’我还有点事‘默默地咽了下去。

“真的很抱歉……”加奈深吸了几口气,平复着情绪“突然和你说这些……”

“……没关系。”我沉默了一会——妥协似的叹了口气“谁让我就是见不得美人儿哭呢……”

“噗。"加奈听着我刻意婉转浮夸的语气,扑哧一声笑了。

“你和他真的很像……”

“嗯哼?怎么可能——我这么帅的妖怪,难道不是天下独一无二?”

“唔,说的也是——他可比你要帅多了。”

“喂喂喂枉费我盯着你看了半场酒会啊小美人儿——”我无比自然地顺手揉上了那个比我矮了一头的棕色脑袋,作西子捧心状“你这么直白,我可是会伤心的……”

我顿了三秒,等着身下的人打断我的话来反驳——但是等了十秒也没有等到,我奇怪的低下头——就看到,那个好不容易停下眼泪的棕发女孩子咬着嘴唇,又红了眼眶。

“我……我……你别哭啊……”

我放开她的脑袋挠着后脑勺,有些不知所措。

“你一哭……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也是……”加奈咧开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每次我只要一哭……不管他在做什么事都会放下来……然后拼命逗我笑……”

“……”我默默地看着她的侧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以为我不知道。”加奈擦干眼泪,却没有扭头看我,只是自顾自地抿着唇,看着院子里的樱花树“他以为我不知道——但是我都记得。我记得我小的时候,在老家的林子里迷了路,他牵着我的手走出来,我记得我摔倒之后一直哭,他摸我的头,手足无措地在身上找了半天,找出一颗水果糖……”

“……”

“你知道吗——”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加奈垂下眼帘,微微的勾起了嘴角“小的时候,曾经有一段时间,我甚至会在没人的地方故意摔倒然后坐在地上假哭,只因为我觉得这样他就会出现,然后陪我玩……”

“……”

“那家伙总是一副没心没肺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散漫又自信,做什么都得心应手,却好像只对把我哄笑这一件事应付不来,每一次都急得抓耳挠腮,偏偏还要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想想就好笑……”

“……”

“他跟我说了再见。”加奈勾起的嘴角突然放下了“他跟我说了再见……那天……他们出发的那天……”

她仿佛陷入了某种幻境,直直地盯着前方——但却又没有在盯着任何地方,她张开嘴,闭上,又张开嘴,声音似乎都在颤抖。

“他跟我说了再见……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那么认真、那么专注的和我说话——他总是会躲开我的目光,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总是会下意识避免和我的对视,但是那天……但是那天……”

“他看着我……很认真的看着我……跟我说了再见……”

“我早该知道的……我早该知道……”

加奈失神地低下头,喃喃重复。

“我早该知道……我早该知道……”

“……”

天渐渐的黑了。

斜阳西下,赤色的晚霞宛如丝绸清冽柔软,数十种颜色蚕丝一般交错其间,在被阳光染成暖黄色的白云间穿针引线,暮年的日光将自己孤注一掷地投射在老宅上,分划出一道泾渭分明的阴影线,就像生与死,阴和阳,彼岸花和金鱼草,奈何桥与孟婆汤。

乌金西沉,轻唤婵娟。

少女的轻喃像风一般飘荡在耳边,夹杂着记忆的碎片绝尘而去,尘粉如星,转瞬灰飞烟灭。我随着那风刮进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天,绿树成荫,蝉鸣连片,大妖怪和小女孩,大手掌里的小手掌,温度熨帖滚烫。

大哥哥,大哥哥,你还会回来吗?

会的,会的……

加奈……我一直,都在你的身边。

“……”

“你知道吗——”我突然开了口“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我真的非常非常非常的讨厌‘镰生’这个妖怪。”

加奈终于将头转向了我的方向,我却没有去看她的表情。

“明明活着的妖是我,但是存在着的妖却好像是他……”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直直的向后躺去“你也好,三代目也好,若莱夫人也好……”

我将手臂枕在脑后,抬头看着渐暗的天。

“明明看着的是我,却好像在透过我去看他。”

加奈皱起眉,眼睛里浮上一丝愧疚。

“对、对不起……”

“……没关系呦。”我摇了摇头“没关系……我只是……只是有点嫉妒……”

我深吸了一口气,认真地、一寸一寸地扫过视野中的晚霞漫天。

“然后有的时候,我会忍不住去想,想自己这一生结束的时候,能不能得到这么人、这么多、这种程度的在意……想我自己能不能像他一样,在这世界上留下这么深的印记……想这种幸运的混蛋,在他活着的时候,该有多么、多么的幸福……”

“……”

加奈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我们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视线扫过老宅整齐的屋檐,看着瑰丽的天空上,那颗乌金的椭球,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沉入地平线……

“他并没有因为被在意而更加幸福哦。”

加奈突然开了口,语气淡淡的,有点小小的无奈,又有点小小的悲哀。

“因为镰生他啊……”

“他是个害怕被爱的胆小鬼呢。”

什么叫——害怕被爱的胆小鬼啊??

我面无表情地在心里吐槽。

酒会已经结束了,大家喝倒了一片——鸠大人拉着鸦天狗大人要玩相扑,青田坊大人抱着黑田坊大人睡成一团还流着口水乱蹭,毛娼妓大人把首无大人的头抱进胸里就不撒手,差点没让首无大人魂归西天……作为老宅里少有的还清醒着、有劳动能力、站得起来的人,我毫无疑问的被若莱夫人拉去当了打扫战场的壮丁。

我一边默默地伸手拿起第n个被凄惨的扔在地上的酒杯,一边在心里狂奔着草泥马。

被别人爱还不好吗??这世界上难道居然还真的存在那种可以为了别人献出一切却不能容忍别人喜欢自己一点的超级抖M——?!

虽然很想吐槽出口,奈何当时的气氛实在太不合适,于是,我就只好安静如鸡的把它憋回了心里。

“镰生——这边——”

我下意识扭过头,就看见雪女大人一吹风——把河童冻成了一尊冰雕。

我面无表情地抽了抽嘴角。

“哎……来了……”

扫尾工作一直到八九点才结束。

我直起腰伸了伸胳膊——回头从左到右扫视了一遍重整洁的房间,满意地点了点头。

“辛苦啦——收工吧,早点休息。”若莱夫人笑眯眯地站在门口。

“辛苦啦。”我和一众做苦力的小妖怪异口同声,把手中的抹布叠好,放回搁置打扫用具的杂物间,然后就陆陆续续地从门走出。

我站在老杂木制的走道上,张开双臂闭上眼,感受着迎面吹来凉爽清新的夜风——决定还是先去那棵樱花树下面躺上一会,再回去睡觉。

对于一只妖怪来说,夜晚一向不是宁静的。

人类是光,妖怪是影,昼伏夜出,阴阳相和。

实际上——夜晚才是一只妖怪感到最舒适、最自在的时候,黑暗是它们天生的外衣,是它们最喜欢的保护色。虽然奴良组的妖怪们很没出息的被若莱夫人精心准备的一日三餐勾去了魂,作息越来越趋于人类的标准,但是像原来一样,昼伏夜出的家伙们还是占了大多数,逢魔时刻一过,你立刻就能感觉到那浓郁的妖气在各地冉冉升起,宛如黑夜中的烽烟,袅袅盘旋。

然而,同类的气息倒也并不一定就全都让你感到舒适。

妖怪本就为意念所化,既有大忠大善之类,也不乏大奸大恶之徒,年岁漫长,说起心智——倒真不定有人类成熟,要说妖怪的世界比人类更真实、更随性——却也同样,更残酷、更淡薄。

弱小即原罪,在这样纯粹的世界观下,那些弱小的妖怪,几乎就没有生存的空间,不过,这也是奴良组这样的组织会存在的原因……说到奴良组,三代目这几天都干什么去了?

我盯着头顶晃来晃去的树枝,昏昏欲睡。

好像好久没看见他了……也不是说没看见啦,不过好像每天早出晚归,很忙的样子……诶等等,你难道是——想他了?

呸呸呸……想他干什么……反正人家想的也不是你……

仲夏月明,徐徐清风。

我的思绪也伴随着清风混沌了起来,隐隐就要遁入梦乡——没有梦的梦乡,我正迷迷瞪瞪、半梦半醒的想着要不要回去再睡——就听到一段似笑非笑的声音,伴着熟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镰生——”

我吓得猛地睁开眼——就看到某只妖怪的大脸整个的挡在我的眼前,平均距离不足5cm,我还没来得及大叫一声然后后退——就看见他直起了歪着的身子,靠着树干盘腿坐在我的身边,笑眯眯地开了口。

“镰生啊——要不要和我喝个交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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