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语澄，你怎麽都不跟我们说你国中生活过得怎麽样啊？」
那天下午，管乐团的谢雅安状似亲昵地反坐在我前一个位子，趴着占据了我大半个书桌，嘴角翘起要笑不笑的弧度。
学期初，周书凯来我们教室要求我不要转社时，曾引起谢雅安和王盈真的兴趣，在那之後好几个礼拜，谢雅安好几次在我身边打转，目的就是想探听一下周书凯的消息。现在我很难分得清楚她的探问，纯粹是出於对都市生活的好奇，还是另有什麽目的。
「因为没什麽好说的。」我僵硬地回答。
「是喔？」她慢慢地玩着我的笔袋，像是垂下钓竿，等着鱼儿上钩的钓手那般耐性十足。「都市的学校生活应该比较多采多姿吧？」
「看人吧！」
「那你以前有没有交过男朋友啊？」
我舔舔嘴唇。「你问这个要干麽？」
「没有啦！就好奇啊！你之前不是要帮我跟你们社长牵线吗？你该不会忘了吧？」
我不记得我答应过这种事，於是便默不作声。
「听说你跟那个社长好像很好？」她不死心追问。
「也没有很好，只是偶尔会讨论社团活动的事。」
「那你有没有喜欢社长啊？他在学校很出名，听说很多学姊喜欢他，你应该不会动他的歪主意吧？」谢雅安皮笑肉不笑，「可是看你面相应该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生唷！你自己要注意一点，别怪我没事先警告你。」
我的眉目口鼻长成哪样是我能控制的吗？
她看我一直不回话，似乎也被我惹烦了，她碰地一声重重放下我的笔袋。「你干麽一直摆出一副臭脸啊？」
教室里突然一片安静，原本嗡嗡作响的谈话声消失了，每个人似乎都竖直了耳朵探向这边的动静。
「我没有啊！」我小声反驳，「我的脸本来就长这样。」
「难怪学姊会说你很嚣张，北部来的了不起唷！」她用鼻孔哼了一声就猛然离去，转向迎接着她的其他同学，围成一圈窃窃私语。
我愣在当下，又回想起那让我作恶的厕所密谈，她用的字词音调莫名孰悉，如果说她是当时其中一人我也不意外。
管乐团的谢雅安掌握了班上的话语权和领袖地位，她的强势在开学之初就已经显现出来，因此主导风向驾轻就熟。只是就算揪出了源头也於事无补，火苗早已四处窜起，我只能惊慌失措地看着自己慢慢被火焰吞噬。
一开始捕捉到的是从耳际飘过的评论。
「欸，班长，你觉得何语澄怎麽样？」
放学时忘了带课本回家的我，在踏进教室前一秒，听见有些同学逗留在教室里这麽高声谈论着，我缩回墙边，不知进退。
「什麽怎麽样？」班长的声音夹杂在电动的背景音乐中。
「你不觉得她好像很不合群吗？」另一个女生回应，「上次要她午休帮忙整理资源回收物她都不肯。」
「可是那又不是她的工作。」班长回答，「不要一直戳我啦！我现在这关很难打，死了你要负责。」
「谁叫你都不理我，玩死了活该。」
「她都不太理人，跟她很难聊。」这个人的声音低沉。
「我上次听别人说她国中时发生了一些事，很夸张唷！跟她现在的形象完全不一样。」说话的人兴致高昂了起来。
「真的吗？是什麽事？」是另一个男生的声音。
我无意识的脚步带着我向前，踏入教室时，那几个哄聚在一起的男女同学们惊觉来者正是他们议论的对象，一时间鸦雀无声，只剩班长手中的电玩还在哔哔剥剥唱着欢快的乐曲。
「欸，怎样啦？不讲了唷？」班长注意力还黏在手上小小萤幕传出来的声光里，发觉没人理他，才抬起头来，顿时目瞪口呆。
他们的无声注视，如蚁爬了我满身麻痒，我举步维艰，走到我的座位上，翻找出要带回家的书本，转身面对一群默不作声的观众。
「忘了带东西啊？」先反应过来的是谢雅安。她身旁有连体婴般的王盈真，班长和凑在班长前面看他打电动的风纪，还有我知道名字但甚少聊天的一些人。
我举起手中紧握着的课本，亮给他们看。我说不出话来，若不紧闭双唇把声音关在喉咙，恐怕逸出的只有锐声呐喊。
我飞也似的逃离他们聚光灯般射来的目光。一踏出教室，甚至还没等我走远，他们的声音又像闷锅中的爆米花哔哔剥剥迸开。我分辨不出是谁说话的声音，於是那些声音成为所有人的声音，异口同声，像合唱，也像回声。
「干，偷偷摸摸是想吓谁啊！」
「也不知道她偷听多久了，真是。」
「对呀！要拿书也不早点进来。说不定忘了课本是藉口，她就想偷听我们讲话。」
「哈，谁叫你们要在别人背後说坏话，被抓包活该啦！」
「哪里是坏话？这叫陈述事实。而且你们不觉得她的表情很跩吗？跩屁啊？」
「刚刚不是还没讲完？你说她国中发生什麽事啊？」
「我怕她还在外面听吔！阿宝，你去外面看一下她还在不在啦！」
我加快脚步离开，慌乱心虚，从快步转为小跑，下了楼梯急速奔走，一心只想离这一切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