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後的程桦，才知道程素说得没有错，余涵光的表演里，确实有他看不见的特殊之处。
原本的体力问题，余涵光不可能看不到，然後这些问题点随着时间推移，余涵光开始一一克服，动作与跳周都更富有技巧性，也大胆的挑战更复杂的节目构成。
余涵光能恢复得缓慢，反覆练习，往死里练下去。不光是体力上的练习，还有思考上的，当别人比赛完在放松心情的时候，他和教练们一起开检讨会；别人训练完休息的一刻钟，他在脑海中思考如何让自己表现得更佳。
大家都说，余涵光的表演里，能看见执念。是他对花滑独有的执念，从每一个细节动作里，展现给观众。
「涵光。」教练格外慎重地说：「花滑是运动，更是一种艺术。当一个表演展现给人们看时，他们能看见你的灵魂，那就代表你在创造艺术。」
教练指了指余涵光的心脏的位置，淡淡一笑：「不要害怕失败，我宁可你在比赛中从头摔到尾，也不要你成为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余涵光思考着他的话，冷不防地，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画面。
女孩坐在精致的琴凳上，就像一个机器人，手指俐落的在琴键上弹奏出旋律，下方留言区一片赞好。然而，林秦瑶死去多年，竟然没有因此半个人记住她的存在。
没有人被她的音乐感动，可能只因为她技术极佳，所以观众在留言区留下评语，接着抛之脑後，早把这首音乐忘得一乾二净。
看不到这个人的灵魂。
反观，育幼院外公布栏上的照片，她即使笑得生涩，但却是发自内心，这笑容深深烙印在余涵光记忆中。
他想，育幼院的孩子们，一定也记得这善良却哀伤的女孩。
「余涵光！」
冬季奥运的冰场上，传来一声热烈的叫喊声。
余涵光抬起眼帘，只见观众席上，一名陌生粉丝红着眼眶，两手圈着嘴巴，用尽全力嘶吼：「加油——」
这一声加油，穿透了空间，传达到他的耳里。
心脏像被灌入了强大的力量，挣破了枷锁，将原本制定好的命运摁下了暂停键。
运动生涯很短暂，尤其对於他——这余涵光比谁都明白。
但如果向命运低头，世上永远不会有奇蹟出现。
余涵光握起拳头，当广播大声念出他的名字时，跃上了冰面，笔直的朝着前方滑去，眼前洁白的冰面无比刺目，而他伫立在场中央，无畏无惧。
这是他重生後所剩的余地。
——舞台。
＊＊＊
回到了此时此刻，繁荣都市里华灯初上，从高楼里俯瞰去，盏盏灯光相连在一起，像连绵不绝的璀璨星河。
程素结束一天下来的训练，早已疲惫不堪，洗过澡後，她站在窗前兴致缺缺的看了眼夜景，弯身打开柜子拿出吹风机。
摁下最大风量的键，耳边充斥着嗡嗡声响。她用手指顺着湿漉漉的长发，热风舒适得让人有些昏昏欲睡，此时，矮脚桌上摆放的手机亮了起来。
她凑过去摁下接听键，又摁下扩音。
「素素，好久不见了。」她一贯温柔的开场。
「好久不见，什麽事？」
颜暖暖寒喧几句，很快切入正题：「是这样的，能不能替我向你哥寻求帮助？听说他人脉广，认识不少媒体人。」
程素和她是相识五年的朋友了，当初程素接了一部代言，正好是和宁县县长的独生女颜暖暖合作，两人聊得开，代言结束後依旧保持着联络。
程素皱起娟秀的眉，程桦确实人脉广，可是她怎麽不知道他认识很多媒体人？
「你找错人了。」
「错不了，这些我都问过我爸。」颜暖暖诧异的道：「这几年，你哥不是经常把你和余涵光凑一起，登在大版面上吗？」
程素脑中嗡嗡一响，下意识握紧了吹风机手柄，关了起来。
四周一静，她沉下脸，这是什麽意思？那些绯闻热搜，不都是因为粉丝认为他们相配，才拱上排行的？
仓促的结束这通话，程素打给了程桦。
那头忙音响了许久，随後转入语音信箱，她又接着试了几遍，还是没有接通。
程素原本的睡意全消，也没有耐心等到程桦接通，捎了封简讯通知他自己会过去後，直接抓起外套穿上，出门找人去了。
夜愈来愈深，风就像利刃呼啸而来，刮得皮肤都有些生疼。
程素抵达程桦的家门外，已经是一个钟头後了，别墅二楼还亮着灯光。
程桦一向信任妹妹，之前她经常出国不在公寓，就会将包裹寄送来程桦家里，为了拿东西方便，还给她一副备份钥匙。程素拿了钥匙，径直打开门。
玄关处的水晶灯也亮着，程素刚想喊一声「哥你在吗」，却发现前方摆了双陌生男性皮鞋。
有客人？
她换好鞋子往里走去，细碎低沉的谈话声从楼梯上方传来。
程素上楼後，敲了敲门：「哥，是我。」
里头忽然一静。
接着是踩着木质地板走来的声音，门缓缓被打开，程桦神情不悦，身体挡住了入口，明显不想让她进门。
「你怎麽来了？」
程素不着痕迹的看了看他身後，里头有些烟味，沙发上坐了个男人，背着光，脸庞模糊不清，只能见到他一双修长的腿慵懒交叠。
「颜暖暖打电话给我。」她不安的蜷起手指：「她说那些我跟涵光的新闻，都是你拜托别人用的。」
程桦闻言，目光沉郁的与她对视。
这是他的习惯，不说话的时候便是默认了。
程素眼前一黑，险些气昏过去：「你怎麽可以不经过我的同意就做这些？」
程桦还顾忌着客人，眼神变得有些锐利：「我现在在忙，没空跟你解释。」
「以前我的拿新闻跟你分享的时候，其实你心里都在看我笑话是吧？」她脸色煞白，嘴唇微微哆嗦：「要是这让涵光知道了，我⋯⋯我⋯⋯」
「程素，不要闹。」他低声喝止她说下去。
「那你叫我怎麽冷静！」程素急得眼眶红了起来：「本来因为要比赛就够忙了，现在他身边突然多出一个女人，你还给我添乱，我不在意外界怎麽看我们，我只要他多看看我！」
一连串的话，她声量渐大，积怨已久的气全撒在程桦身上。
程桦没料到她会突然说出这种话，愣住半晌没能回神。
气氛沉重得让人窒息。
此时，突兀的低笑声，从客厅内传来。
程桦整个人都僵住了，缓缓转过身，程素也终於顺利看清里头。
那是个她不认识的男人。
徐倾将烟头捻熄，站起身慢缓缓的走来，他身後是大片涌动的灯光，薄唇挑起似笑非笑的弧度，显得神秘又引人心尖直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