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後来的每个月，我都在期待大雨把我当朋友。
虽然我们每天几乎相处不到几分钟，常常我下了班，就换她上班，她下班就换我上班，过着白天与黑夜交错的生活。
不过也造就了我们字条的往来。
例如：
〈浴室的排水孔盖塞住了，麻烦小树清一下。〉
《排水孔盖已加装过滤网，大雨可安心使用。》
〈後阳台有一只阿蟑的屍体，麻烦小树收屍。〉
《阿蟑已入垃圾桶为安，大雨可放心晒衣服。》
〈房间一盏灯不亮了，麻烦小树帮忙换一下。〉
《房间的灯换好了，ＬＥＤ让你省电不伤眼。》
我戏谑称为使唤工具人的字条，当然也有像室友爱的这种留言。
〈外公拿了好多苹果，请小树帮忙吃，怕你不会削，我削好了放冰箱，记得吃。〉
《这是店里新出的联名食品，一上架就缺货，我想大概很好吃，抢了两包给你。》
〈晚上突然下起了大雨，我帮小树把衣服收进房里，除了四角裤。〉
《最近看你又开始咳嗽了，我买了京都念慈庵川贝枇杷膏给你润喉止咳。》
〈我买了一个鞋柜，小树也可以把鞋子收纳起来。〉
《浴室的莲蓬头我换成SPA三段出水模式，可纾压水疗消除压力。》
更令我惊喜的是偶尔也有类似交心的留言。
〈当了经理才知道，很多事情都需要面面俱到，喝酒不再是消遣而是应对生活。〉
《今天来了一个宿醉的中年大叔，吵着要我卖他三角内裤，但店里只有免洗内裤，他用脏话问候我全家，最後我请警察把他带回家。》
〈最近我有一种感觉，越累越睡不着，好希望可以一觉到天明。〉
《距离我上次打回家道歉，已经两三个月，我妈还是不肯原谅我骗她工作和感情一切顺利，我难过的不是她不原谅我，而是替她难过有这麽一个没有用的儿子。》
〈有时候会羡慕别人，当上经理後，好好吃饭，好好放松，好好出去玩，好像变得很难。〉
《店里遇见一个好久不见的亲戚，他惊讶我在超商工作，接着便开始说教起来，他觉得我目前的工作没有人生目标也没有展望，其实我很想回他干他屁事，但最後我还是对他说了声谢谢光临，唉。》
诸如此类，像上述这些对话，大雨应该不会知道，我将每一张她写给我的字条放在衣柜里。
应该只有我觉得珍贵，会一遍一遍拿起来看。
真痴啊！我想。
盘腿坐在客厅地板，正提笔要给大雨写字条时，我听到类似雨滴的声音，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变成倾盆大雨，是不是老天爷要替我制造气氛，让我提笔写下什麽旷世巨作，最好是让大雨一看便爱上我的字条。
於是我仓狂的写下：无论如何，我都在，因为比喜欢更甚的你。
下一秒，我立刻仓促的把字条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没有别的，因为大雨突然回家，害我吓到差点闪尿。
就说了我很胆小，爱得很胆小，到底是在说杀小。
「小树，你可以帮我忙我一件事吗？」大雨很是慌张的问。
「好啊！」我几乎是没有考虑的就说好。
「带上你的车钥匙。」
我本来想表示疑问，在这种鬼天气，不知道大雨想带我去哪。
动身到地下停车场时，我突然想到安全帽只有一顶，雨衣也只有一件。
看来我表现的时候到了，我一把帅气将安全帽递给大雨，「给你戴！」
大雨把安全帽推回来，「不用，为了我们的安全着想，你是要骑车看路的人，还是你戴吧！」
我立刻尴尬，显得我是个设想非常不周全的人，但我还是不放弃我能替她做的贴心，「不然，雨衣你拿去穿，我淋一点雨没关系，反正超商很近。」
「你还是自己穿吧！我有自备雨衣。」大雨从包里掏出轻便雨衣。
我尴尬到无法言语，只能用最快的速度穿好雨衣，戴上安全帽，载着大雨出发。
途中，大雨让我在一家卖场停车等她，大雨出来时提着一大包塑胶袋，接着连忙催促我依照她指示的路线，把她载到一处人烟稀少像废墟的地方。
才把车熄火，「我们来这边是……」我话还没说完。
大雨立马下车，着急的喊着，「狗狗，小狗狗，姊姊来了。」
顺着大雨的方向看去，我看到隐密的草丛边窜出四五只小狗，兴奋哼叫的围绕在大雨的身旁，大雨熟稔的从袋子里掏出罐头喂食，不顾地上的泥泞，不顾脸和发早就被雨打湿，貌似有些狼狈，却依然不退，散发着熊熊天使光芒的大雨，为了这些没人要的流浪狗，露出了最甜最美的笑靥，在这种死都不会想让人出门的鬼天气，只为了来看牠们好不好，饿不饿。
「小树，快来帮忙我。」
「我来了！」
「帮忙我替牠们做个窝。」
我按着大雨的吩咐，拿来一旁的空箱子，每个空箱子都套好大垃圾袋，大雨表示套上垃圾袋的箱子可以当成小狗的防空洞，防雨又防寒。
我和大雨分配把各两只摆在同一个箱子里，两两小狗各自吃着罐头，这一刻对牠们来说，风风雨雨都不算什麽，在这个当下，牠们在这惨烈的情况下，彷佛还是很幸福。
大雨突然脸色凝重，很焦躁不安的说：「小树，少了一只，应该有六只才对。」
「啊？」
「还有一只小黄狗才对。」
大雨等不及我给她反应，她疯狂似地展开地毯式搜查。
我赶忙上前帮忙找。
我们在废墟，里里外外的搜查，不知道过了多久，大雨转成了小雨。
彷佛想到了什麽，大雨立刻朝对面的水沟跑去。
水沟？对了，该不会小黄掉进水沟里？
我连忙跑过去要帮忙同时，眼前的大雨忽然跪坐在地。
我以为她身体不舒服，结果当我开始听到她啜泣的声音，我就知道这个感觉不对了。
不对了……
因为这是第一次，大雨在我面前这麽毫不遮掩的哭，我彷佛可以看到她温热的泪水毫无保留的覆盖过雨水大颗大颗地掉。
当我顺着大雨悲伤不已的目光，看见小黄狗整个身体泡在水里，一动也不动的模样，我的内心无比震撼，八成是小黄狗贪玩掉进了水沟里，弱小的牠又爬不出积水的沟里，等不及我们的救援，最後一条小生命就这麽遽然而逝，我想牠当下一定很无助，很孤单，很痛苦。
一想到流浪狗生来到死的命运，我忍不住红了眼眶，其实，最坏最恶的是人类，养了又弃养，在没有节紮之下，造成了繁殖，在还没零安乐死前，不知道多少狗生被愕然结束。人们需要牠们，却也伤害牠们，牠们根本没有筹码活下来，我们所料不及的是牠们流浪在外的死法，就像是我眼前的小黄狗，都还来不及长大。
跳下水沟，我把小黄狗的屍体带上来，僵硬的抱在怀里。
「下次别再贪玩，掉进水沟里了，好吗？」我含着泪说。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大雨上前，搂着我怀里的小黄狗说。
我安慰大雨，「这不是你的错。」
大雨自责不已哭着对我说：「都是我的错，是我来的太慢！」
可能是我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也可能是我不知道该怎麽安慰大雨，我只是默默等她稀释悲伤，等她的情绪稍稍缓和下来。
其实我也在等我的心情能够稍微平复一下，我是男子汉，即使我现在也爆想哭。
但大雨已经崩溃，我不能跟着她一起，我必须做她的後盾，好照应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好不容易开口，「现在我们唯一的能做的事就是将牠好好安葬，送牠最後一程。」
哭得满脸通红的大雨愣了一下，迅速的抹掉眼泪，带着含泪的声音说：「没错，你说的对。」
我们在废墟附近，找了一块土质松软的地方，合力用双手挖洞把小黄狗安葬，在覆盖泥土之际，大雨将一盒狗罐头放在小黄狗身边，大雨说那是小六最爱的罐罐。
原来小黄狗有名字叫做小六。
大雨还说了这几只小狗，原本有狗妈妈照顾，但狗妈妈在上个月被人给毒死了。
原本说好不会哭，结果我还是趁大雨没注意，偷偷掉下了几滴男儿泪。
看着覆盖好的小六塚，我忍不住闭上双眼，用心与成为天使的祂说话。
小六，好好投胎，下辈子不要再当狗了。
因为我们人类还没有友善到可以好好善待每一只流浪动物。
诚如一种米养百样人，不是所有人都有所谓的良知和同理心，可以去尊重不同的生命生成。
如果下辈子投胎了当人，不要忘了做人该有的善良，即使这世界说美好倒也不太美好，说太坏倒也不算太坏。
在恶与善之间，我们都得保握住每一个善的美。
如同在我身边的大雨。
谢谢你让我更知道大雨的美好。
即使她很逞强也很倔将，有时候又很像一块冰山，但冰山的背後却是不为人知的温暖，虽然我到现在还是没办法适应她的反差，不过随着越了解大雨，我只想好好珍惜她。
小六，一路好走，我会好好守护祢的大雨姊姊。
没多久，回家的路上，雨停了。
是不是小六这孩子在回应我。
「小树……」
「嗯？」
「谢谢你陪我安葬小六。」
「小事不用放在心上。」
「如果不是你，我不知道一个人要怎麽面对小六离去。」大雨说着，声音又开始颤抖了起来。
「你不觉得我们做了一件好事吗？」我假装没事的说。
「嗯。」
「以後不要自己一个人去喂狗了，我可以陪你去，或者你没空我也可以帮你去，如果你叫我不要去我还是会自己跑去。」我以轻松的口吻表示。
「嗯。」大雨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小树，你的背可以借我靠一下吗？」
「可……可以啊！」听到突来的邀请，我内心显得激昂。
大雨将脸斜靠在我的背上，我甚至能感到大雨的呼吸和她的气息。
「小树，谢谢你这麽善良。」大雨最後这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