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昊恍恍忽忽走进超市里。
随手推了个小推车，里头丢了瓶牛奶。牛奶、牛奶，除了牛奶以外还要买什麽？
不行，他脑海里全是伊宣刚刚的话——
「他们问我，能不能回去拉琴？」
「回去拉琴？」他试图厘清：「你是说，他们请你回去拉琴？」
「大概吧。」伊宣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总监说他们现在少了一个大提琴手。」
王昊咋舌，「刚刚是总监打给你的？」
「嗯。」她定睛望向他：「然後呢？」
他一脸懵，「什麽然後？」
「然後你刚刚要跟我说什麽啊？」
她仰头，微卷的长发落在胸前。
他要说什麽？
公司找他面谈了。
他要被派驻到新加坡两年，包吃包住还包津贴。
然後，然後⋯⋯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所以你到底要说什麽？」
我⋯⋯我⋯⋯
「先生、先生⋯⋯先生！」
他猛地回神，收银台的店员脸色很差的看着他，口气更差，「你到底要不要结帐？」
差点都忘了，他还在超市买牛奶。他从推车里拿出牛奶，「呃要、要。」
「有没有会员？」
「有，报电话0912-123123。」
「电子发票。」店员刷过条码说：「145元。卡里有一元，要不要扣？」
「不、不用。」他打开皮夹，登愣，只有二十元，「能不能刷卡？」
店员冷冷地回：「不能。」
不能？
不等他问，店员无情的补充，「很不幸，我们今天读卡机坏了。」
这麽刚好？
确定是坏了吗？不是故意不给用吧？
看他拿不出钱，收银员光明正大摆出看奥客的嘴脸，「到底有没有钱结？」
除了在高伊宣面前，他的人生已经很久没有这麽囧囧有神过了。
他有钱。但在卡里。
後头队伍越来越长，一个一个往前探头看他。後边的大婶还重重咳了两声，往上瞟他的眼神就跟看吃霸王餐的一样。
他应该扫一下电视上的星座再出门，今天应该水逆，天秤座不适合进超市。
他叹口气阖起皮夹，准备往外走，突然有人插进来，黑色长裤，黑色针织衫，重点是手里一张蓝晃晃的钞票，那个人浅浅微笑，「我帮他付吧。」
他愣了愣，「⋯⋯Vincent?」
✼
王昊怎麽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会被邻居给救了，果然老话说得好，敦亲睦邻，守望相助，没带钱怎麽办？跟邻居借钱快。
所以回去的路上，王昊很坚持要帮忙拿购物袋。
Vincent淡淡道，「这小事而已。」
王昊举举购物袋，「提个购物袋也是小事。」
如果不是Vincent出面解围，就算他下次带着钱，肯定也会被用异样的眼光对待。
前提是如果他那麽衰，又遇到同一个店员的话。
他们一起走回大楼。说来也巧，他们隔壁已经空屋很久了，直到Vincent搬来，他居然也是刚回国，之前都在国外做音乐。
「这麽巧，我女友也是拉大提琴的。」
「是吗？我是作曲的。」
然後他们就莫名其妙聊上了。
他很惊喜的发现，古典乐什麽问题，全问Vincent就对了。问完转过头，就能跟伊宣炫耀几句。几次後，连伊宣都忍不住问他，最近发生了什麽事。
「怎麽了吗？」
「因为你感觉很闲，闲到有时间听古典乐了。」
「⋯⋯」
他打从心底催眠自己，这是赞美这是赞美。
Vincent一手插着口袋，忽然道：「你女友呢？」
「她在家呢。」
他随口问：「不舒服吗？」
「没有啊。」他奇道：「怎麽了吗？」
Vincent笑笑，「没什麽？常看你们一起逛超市。」
这麽说，他们的确每次都一起逛超市。
「因为今天没有买什麽⋯⋯而且，」他苦笑，「我有点尴尬。」
「怎麽说？」
「我想带她一起去新加坡。」
王昊走进大厅，身边空荡荡的，才发现Vincent落在後头发愣没跟上。
他试探的问：「⋯⋯Vincent？」
他像苏醒一样慢慢跺了进来，黑色针织衫显得他更加苍白，「然後呢？」
「什麽？」
「她怎麽说？」
王昊愣了愣，「我没跟她说。」
「⋯⋯是吗？」
「是啊。」
听到他的回答，Vincent喔了一声，又恢复到正常的模样，按下往上的电梯钮。王昊摸不着头绪，刚刚他说了什麽吗？
而且，原来Vincent也会露出那种表情吗？
电梯门登地打开，王昊跟在他後头进去，门一关上，他就听见他问：「为什麽没跟她说？」
「这个嘛。」王昊乾笑，「她接到了国家乐团的电话。没意外的话，下个礼拜开始，可能就要进乐团拉琴了。」
「是吗？我以为她只想当音乐老师。」
「她以前是乐团首席，不过，中间发生了一点事。」他略沉思一会，「她生病了。」
「什麽病？」
不知道为什麽，王昊能够很坦白地对他说。
「躁郁症。」他续道：「她曾经企图自杀两次。」
「企图自杀？」
「对。」王昊回忆道：「被我硬拉回来了。说真的，现在想想，我还挺怕的。怕一个眨眼，她就不见了。」
每次出差，他就得提心吊胆一次，所以他才想一起去新加坡，可是⋯⋯
「要进国家乐团是不是挺难的？」
Vincent漠然道：「对一般来说人来说，是吧。」
「那⋯⋯进了国家乐团要当上首席是有可能的吧？」
「如果她想站上音乐的顶点，对，有可能。」Vincent瞥向他，「而且错过这次就不会有下一次了。」
「那会怎麽样吗？」
Vincent弯起嘴角，「不会怎麽样，就是变成一个普通人而已。」
普通人⋯⋯是吗？
Vincent瞧了瞧他失神的脸色，转回视线问：「她还喜欢花吗？」
王昊喔了一声，笑道：「很喜欢。她说那是她最喜欢的花。」
他扬眉，淡淡笑道：「是吗？」
「是怎麽知道要送桔梗花？」
在想交往一百天要送什麽花的时候，闪过他脑海的不是玫瑰就是百合，万万没想到桔梗这麽冷门的花。
「真诚不变的爱。」他瞥向王昊，「这是桔梗花的花语。」
他登时了然，送花还有花语这门学问啊。
「你以前也送桔梗花给她吗？」
「什麽？」
王昊笑道：「你女友啊，你不是说这次是回来找她的？」
「啊，你说得对。」他微微一笑，「我没送过花给她。」
「为什麽？」
「因为太明显了。」
「太明显？」
他点头，「要是不小心有人发现就麻烦了。」
王昊有听没有懂，脸上大写的问号。
他没看见王昊的表情，兀自回想，「她以前就说过，她想要一束桔梗花。她以为我不知道花语是什麽。」
「那你怎麽没送？」
「年轻的时候有自信吧。她要我送偏不送，而且⋯⋯」他轻声说道：「就算不送花，我也真诚不变的爱她。」
王昊顿时有股错觉，好像在哪里也听过一模一样的声音，不同的话，却一模一样的语气。
「那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吗？」
「知道。」
「那就送花吧。」他说：「偷偷送。」
Vincent抬头，「你觉得她会高兴吗？」
他肯定的回答：「一定会。」
因为当他把花递到她面前，那瞬间就像冰山化开一角，冬阳撒在松软的白雪上，早知道他应该买一百束桔梗花。
进家门口前，Vincent叫住他，「刚刚超市的钱就不用还我了。」
王昊一脸疑惑，「为什麽？我明天早上就给你。」
「才一百多。」
「145。145也是钱。」
他弯起嘴角，口气随意地说：「好吧，如果你坚持要还的话⋯⋯」
「就请我一顿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