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本宅逾百坪且占地广，却打理得乾乾净净、整整齐齐，虽摆设与记忆中稍有出入，但这大概位置仍深烙印於叶涵的记忆中，且越走越清晰。
只是，真正让她感到违和的，是身旁的余梣。在叶涵的判断中，余、江两家上代应该是熟识，而到这代关系才稍稍淡了点，但这余梣先是问她江家在哪，後又表现的一切熟稔，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若真如余梣所说的，她真不知道江家在哪，又怎麽会一副熟识的样子？这说不通，且不合情理。
站在洗手槽前，她边思索边打开水龙头，一时想着也出神了，直到听见门锁『喀啦』一声她才怔怔地抬起头，镜中一张清丽的脸庞竟有些紧绷。
她身後站着一个鬼灵精怪的女孩，朝她比手画脚，若是往常也许叶涵会会心一笑，但此刻她不想假装一切没事。
余梣收起玩意，眼珠子转了圈，直直地定在叶涵脸上，镜中倒映一张稚嫩却掩盖不住光彩的面容，忽地，她从後凑近柔身，擦过了腰间，替叶涵关上了水。
「想问什麽，就说吧。」她说得很轻，毫无异色。这样相较之下倒像是叶涵多虑了，才这麽想着，便惊见了女孩清澈的眸中闪过一丝忧伤。
叶涵怔了怔，一时觉得自己这样对於一个孩子，似乎太过……
「我知道我是任性了点。」女孩低低一笑，说着话，温热的吐息恰巧凑近耳边，又痒又麻……
手，轻轻攀上陶瓷面上，这倒像是她圈住了叶涵，她垫起脚尖凑近叶涵，近得谁不小心挪一寸，两唇便会相贴……
余梣有一双幽深的黑眸，彷佛坠入了这双眼中，便会万劫不复。
「你……」
「……我是真不知道江家在哪，就像我知道总统府，但问我怎麽去，我不知道。」
叶涵一愣。
余梣半垂眼眸，又轻叹：「恐怕，我们还认识得不够久，想必涵姐都会以自己为出发点去思考事情的逻辑性，那麽我也不好说什麽了。」
字句中掺杂的落寞听得叶涵有些难受，这次是她多虑了，然而——余梣又是怎麽瞧见的？
蓦地，叶涵握住她的手腕，余梣没料到一向温婉的叶涵有这出，下意识地後退，两人之间的关系才没踰矩。
「余梣，你到底——」
「这手表原来是阿昇送的。」
叶涵怔了怔，呆愣地看着余梣稍稍黯淡的神色，愣问：「……『阿昇』？」
余梣抬眸，微微一笑说：「原来，你是他姐姐。」
「你们认识？」叶涵有些讶异。趁着她松手时，余梣再次轻轻拉过她的手，指腹轻抚表面，「我跟阿昇是国中同学。」
她低垂的目光尽是爱怜，也不知是因为叶涵戴的表，还是因为是叶昇送的表？无论是何者，对余梣来说，都是别有滋味……
「……走吧。」
「嗯。」
两人一前一後地走出洗手间，叶涵这才想起她还在江家本宅，也许是办丧事的关系总觉得有些清冷，偌大的屋子毫无生气，彷佛悼念屋主的逝世。
屋旁种了数根青竹，便成了一座小林子。当风拂过时阵阵沙响，经过了书房旁的那片落地窗，叶涵停下脚步望着那片竹林，一别十年再次踏进江家，这林子……仍如此翠绿。
一阵由远而近的脚步声走近，叶涵转过头，转角处出现的人吸引了她的目光，她毫无闪躲地直视那双眼。
「你还记得这啊。」江仁馨放轻脚步走近她，顺手打开了窗，看了叶涵一眼，迳自走出坐下。叶涵踌躇半晌，最後仍选择从善如流。
坐到了她身旁，这才真正感觉到江叔叔不在了。
「以前……我还跟我爸抱怨他对你比对我还好。」江仁馨淡淡微笑，「带你来玩的时候，我总看着他拉着你，你们两个就坐在这，喝着我泡的茶。」
「一边吃着牛轧糖，一边说你在学校做的蠢事。」叶涵低下头，捡起掉落於脚边的落叶。「那时，还是实习老师的你，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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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涵没说出口，当年没有说，如今更不会说……她轻轻叹口气，将落叶放下，如同放下那段单恋般任徐风带走、岁月冲淡泛黄……
「对不起。」
叶涵猛地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江仁馨，却只见到她扬起有些难过的笑容道：「当时，我没能善待你的心意，我一直都想跟你说声对不起，还有谢谢。」
蓦地，她的眼眶有些红了。
而当她左手背上覆上一只温暖的手时，眼泪才再次簌簌滑落……若时光能倒流，叶涵多希望能在十年前听见她的对不起与谢谢，是不是当时承受的痛就能减轻几分？
是不是她背上的伤，就能不那麽怵目惊心了……
叶涵抬手抹去眼角的泪，轻轻勾唇一笑，「好吧，我接受。」江仁馨跟着笑了，然而心中的大石仍无半点放下。
仍旧高高悬宕在那，令她感到不安。
「叶昇在学校都还好吗？」当叶涵问起叶昇时，江仁馨下意识地抽回手，连忙应：「很好，他其实不需要人担心。」
「那麽……」叶涵屈起双腿，双手抱膝，直视前方庭院美景问：「之後，你还是他的班导师吗？」
江仁馨摇头，也不知道那平静的目光下藏了什麽暗涌，叶涵点头，不自觉地低声说了句：「那就好……」
她听见了，心，跟着狠狠一紧。
「我很意外，你跟余梣是旧识。」好像要将这阵子发生的事全说出来似的，叶涵没给她喘息的空间，又继续道：「当她拿出你的照片时，我真的吓到了。」
至今仍没有忘记，那当下胸口狠狠一扯的痛楚。
「你跟余梣很熟吗？」
叶涵偏头，平静地看着江仁馨温雅的面容，即便不笑，那双漂亮的眼睛仍旧璀璨如星辰。
只是叶涵从没在这双眼中，找到自己。
「……我不知道。与她相识的时间太短、太短了，只觉得与她相处的熟悉感似曾相识，像是在哪见过，却想不起来。」叶涵轻叹口气，「大概，是我多心了吧。」
江仁馨微微一笑。
叶涵好想回到十年前告诉那时以泪洗面的自己，多年後，你会与眼前的这个女人心平气和地并肩坐在一起，聊着叶昇的事、说着彼此的日常琐事，平淡且幸福。
不再撕心裂肺，也不再痛彻心扉，甚至还能得到一句，迟了多年的道歉……
叶涵想，这样就够了。无论当初有多恨她，如今都没有意义了。
现在的她，只希望叶昇在江仁馨底下好好地学习，快快乐乐得过完高中三年，这样就够了。
这是叶涵唯一的愿望。
与江仁馨相偕走出江家本宅，叶昇站在树下避暑，旁边是余梣坐在秋千上前後摆荡，叶涵不禁脱口：「之前好像没看过秋千。」
「是啊，这两年家族陆续有小孩子出生，我爸一时高兴就叫人在院子做个秋千给小孩子玩。」
看这秋千毫无生锈的痕迹，的确像是这几年刚建好的。余梣坐在上面荡得高，一旁的叶昇紧紧蹙眉尽是担忧，见叶昇如此在意余梣，叶涵感到有些新奇。
她走近秋千，便听到叶昇喊：「小心点，你别荡这麽高，小心等等摔下来。」又听到余梣朗朗说不会，然而下一秒，秋千向上摆高，坐在那上面的人手不小心滑了，整个人向前倾——
「余梣——小心！」三人同时出声，比落地更快的，是朝余梣飞扑过去、不顾自己安危的拥抱……
余梣紧紧闭上双眼，她以为接下来迎来的会是强烈痛楚，然而一抹馨香却贴近她，整个人被抱得满怀……
她睁开眼，是叶涵紧紧皱眉的痛苦神情。
「涵姐！」
顿时一群人手忙脚乱，余梣赶紧从叶涵身上跳起来，见到叶涵神色尽是痛楚，左手抚着右手手腕却又不敢动的样子，她担忧问：「还好吗？你右手怎麽了？」
「有、有点痛……好、好像是扭到了……」叶涵期期艾艾的回。
江仁馨赶紧扶起叶涵，转头向叶昇交代：「我去开车，你顾好叶涵，扶她慢慢走到大门口等我！」叶昇连忙应声好，与余梣一人一边搀扶着她。
原本白皙水嫩的肌肤因为手臂与地面磨擦，划了一长条伤口，上头沾满了细沙与灰尘，看得叶昇紧紧锁眉，一颗心悬荡不安。
虽然知道只是扭伤小事，但当事情发生在叶涵身上时，便是一件足以摇天撼地的大事。
「对不起，涵姐。」余梣急得都要哭了，一张清丽小脸皱成一团，看得叶涵忍俊不住，「别愁眉苦脸的，只是扭伤而已。」疼痛当然毫无趋缓，只是见到平常总是鬼灵精怪的余梣也能露出这样慌张的表情，叶涵就觉得有趣。
一旁的叶昇静静地看着她们的互动，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格格不入的那一个？
「上车吧，赶紧送叶涵到医院。」江仁馨的蓝车停在大门口，两人便小心翼翼地扶着叶涵上车，长驱直往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