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徐均刚把退烧药买回来。
一进门，就晴天霹雳的看着朦胧中的路嘉允，撑坐在床沿，吐得一蹋糊涂。
他索性将床单被套，包含路嘉允身上酒气熏天的臭衣服，全都重新洗过，再拿到自助洗衣店烘乾，就这样来回折腾到天快亮⋯⋯
大半夜被杜今晨的简讯惊醒，接着整晚都在为路嘉允做牛做马，徐均累得不管三七二十一，躺在地毯倒头就睡。
隔天醒来後，路嘉允的灵魂像被抽走一样。
烧是退了，但所有宿醉症状全找上门，整个人气若游丝。
徐均不忍苛责，不过就碎念几句，要他下次别喝那麽多酒之类的话。怎知这个没心没肺的小鬼头竟恼羞成怒，打算拍拍屁股走人！徐均火冒三丈之下，不顾“为人师表”什麽的，便和他大吵一架。
眼看冲突越演越烈，音量大到连左右邻居都出来关切。
路嘉允自知理亏才答应今日打工结束後，回来弥补自己闯下的祸，否则以他顽劣的程度，哪容易任凭徐均摆布。
徐均载着路嘉允，从购物中心骑摩托车回家後，先是将乱七八糟的家俱、摆设归位，再重新铺好床单被套。
由於他特地向学校请了假，空出许多时间，乾脆一并清理掉陈年堆积的杂物，一直持续到下午三点钟左右，住处才算是焕然一新。
约莫一个小时前，路嘉允早就撒手不管，盘腿坐在和室椅上打混摸鱼滑手机、玩游戏，玩到激动处不慎扯到吸尘器电线、踢翻垃圾桶⋯等，足足中断徐均的清扫工作好几次，简直就是帮倒忙的赖皮鬼。
徐均不禁怀疑自己的理智为何能一次次浴火重生，至今都没动手揍他，「你到底是来干嘛的？有没有要帮忙啊？」
「老师⋯“您”这麽说就不对了！要不是拜我所赐，那些堆满垃圾的空间，哪有机会重见天日啊？」，路嘉允同样努力不懈，一次次点燃徐均的火苗。说到一半，他眼尖的从书柜缝隙中捡起一张照片，应该是夹在哪本书里，不小心掉出来的。
上头是一位长相清秀的年轻女孩和徐均的合影，但他比女孩看起来年纪再小一点，推估是十二、三岁的模样。
「哇！你跟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怎麽都没变老？」
徐均见状，眼明手快的一把将相片抢过来，恶狠狠的开口警告，「你不要得寸进尺。」
「什麽嘛！这麽紧张⋯女朋友呀？还是初恋情人？」，路嘉允用谁都听得见的音量，“喃喃自语”说着。
「我去世的姊姊。」，徐均为阻止他胡乱猜测下去，索性公布答案。
空气瞬间凝结成冰，不知所措的路嘉允猛然从地面弹跳而起，随便找个理由就夺门而出：「我⋯我真的饿了，出去买东西吃。」
徐均盯着他的背影，深深叹了一口气，只能认命的追上他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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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近餐厅大多中场休息了，徐均拎着路嘉允到大街的生鲜超市，打算采购一些食材回去自己煮，填饱这小鬼头的肚皮。
「啊！我要那个、那个，还有肉肉肉⋯很多肉！」，路嘉允兴致高昂的冲到新鲜食品区，将他爱吃的食材，一个接一个放入推车。
「喂！你以为家里住着十八罗汉吗？」
「吃不完可以冰起来，下一餐再煮呀！我还在长大耶！你这个人怎麽这麽小气⋯」，路嘉允委屈的说着，顺带用哀怨目光瞅了他一眼。
「你再大下去还得了！」，徐均盯着高度和自己相差无几的路嘉允，怒气冲冲的说。
就在耍嘴皮子互相攻击的同时，他已经拿出皮夹结好帐，两人缓缓步出卖场。瞪着手中不知不觉装满塑胶袋的食材，脑中盘算着这个月的伙食费，不免感到一阵凉意。
月初发薪水，还有好几天要撑⋯他真的养得起这孩子吗？
落在後头的路嘉允倒是神采飞扬，他忽然指向路边一块闪耀的招牌，那是时下最流行的连锁手摇饮料店，「老师，我想喝那个！」
「你要喝饮料，刚刚在超市怎麽不顺便买？」
路嘉允理直气壮的反驳他：「饮料当然要在饮料店买呀！老师，你真不懂生活耶！」
「走走走！要买就快一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徐均仍然掉头朝他走去。
路嘉允得了便宜还卖乖，沿途不停对徐均讪笑，刚伸手推开店家玻璃门，却莫名其妙被一杯冷冰冰的饮料，浇了一身湿。
迎面而来是位打扮端庄的女人，年纪大约三、四十岁，她正以尖锐狠辣的眼神瞪着路嘉允，开口充满恶意嘲讽的意味：「哼⋯真倒楣，走到哪里都碰到脏东西⋯还真是阴魂不散。」
路嘉允眉头硬生生打了一个死结，顿时僵在原地。
怎麽偏偏在这种场合遇见呢？
路嘉允的初恋在国中，那段天真无邪的岁月里，他隐瞒大人和社团学长偷偷交往着。
然而，此事在对方家长察觉後，被视为一大污点，当时学长的母亲甚至以自杀相逼，留下了精神创伤的後遗症，事态也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即便两人早已经不相往来，他仍时不时得接受对方翻旧帐找碴，或是没完没了的质疑。
这就是那天，他无预警消失，没到酒吧上班，脸颊带着伤，却无法诚实告知杜今晨的事由。
路嘉允语气平静的说着，「黄女士，我已经说过很多次，这件事结束很久了，请您不要再用这种言词攻击我。」，相较之下更像个成熟大人。
「我就是故意说给你听的⋯怎麽，你敢做不敢当吗？要不是你先出手引诱他，他怎麽会做出这种糊涂事？你这个破坏别人家庭和谐的败类！」，这位黄女士边说边张牙舞爪的挥手，貌似要扑上来再赏路嘉允一个巴掌。
原先还不明所以，愣在原地的徐均，总算发觉事态不对劲，二话不说将手上的塑胶袋随意一放，移动脚步，挡在路嘉允面前。「小姐，请你先冷静一下。」
黄女士极尽嘲讽之能事，打量徐均的眼神充满不屑，「这麽快就勾搭上别人？看吧！你们这种人就是不知羞耻，为什麽要来招惹我家宝贝呢？」
闻言，徐均的脸色立刻凝重起来，眼神阴沉的盯着她。
虽然完全状况外，但从两人对话的字里行间和这位女性的态度，他可以猜出大概，「抱歉，就凭你刚刚说的，我们完全可以告你毁谤，难道你想要吃上官司吗？在指责别人之前，请先检讨自己的所作所为吧！」
「你⋯你懂什麽？关你什麽事？」
「阁下刚才不是说了，我是他的新欢⋯所以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倒不如回去把你家宝贝看管好，别再让他出来危害社会。」
「你！你根本做贼的喊捉贼！」
「还有你！我警告你⋯我忍一次，不可能再忍第二次，你要是敢再打扰我们的生活，就算闹得人尽皆知，我也不会放过你。」，黄女士自知居於下风，朝路嘉允撂下一句狠话後，忿忿然夺门而出。
碰上这种无妄之灾，路嘉允连争论的力气也没有，长久以来，无奈早已经多於气愤。
只不过，他没想到会被徐均撞见这一幕。
羞愧与懊恼交错出现，同时又因为徐均毫不犹豫替自己回击而喜出望外，向来直肠子的他，此生还从未有过如此矛盾的心情。
徐均同样沉默，他们悄然无声地走在回程的人行道上。
「路嘉允，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什麽事？」
「不要再跟有夫之妇交往，不要跟那种年纪大到可以当你爸爸的人交往，不要被随便什麽人包养⋯」
「喂！你很会脑补剧情嘛！」，听徐均越说越离谱，路嘉允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猛然出声打断，行进间的脚步也戛然而止，「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种形象啊？我知道了，你也跟那个女人想的一样⋯没关系，不用勉强装出跟我同一阵线的样子，我看得很痛苦。」
“你再也不需要跟那种人打交道了，从今以後我会照顾你⋯”，徐均来不及把要说的话说完，眼睁睁看着路嘉允变成一只炸毛的猫，急忙拉住他，「路嘉允！你为什麽要曲解我的意思？」
徐均压根不明白自己说错什麽。
他放下老师的身段跟他称兄道弟，把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担忧挑明了讲，不也是想规劝他爱惜自己吗？
「你他妈的就是这个意思！徐均老师，你行行好，不要管我了⋯」，路嘉允话中带着隐忍的哭腔，彷佛受到什麽天大的委屈，「你家里都整理完了，我没有亏欠你了吧！」
说完，他捏紧拳头，奋力甩开徐均的手，转身就跑。
大混蛋！这麽容易就相信你，我根本就是笨蛋、白痴！我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