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前，部长跟我说临时要去见重要客户，就把我留在这间西餐厅门口。
从门窗看进去，一位身着浅色洋装，发长过肩，发尾外翘的女孩坐在装潢典雅的西餐厅里。
我推门而入，服务生上前招呼了我。报上部长的名字，他们就带我来到女孩的面前。
服务生让我们坐在替李部长保留的靠窗四人座座位，据说李部长和这间餐厅的老板是旧识，在带我入座时，服务生也送来了招待的西式点心。
「我叫杨启胜，初次见面你好。」
「你好，我伯父很常在家庭聚会上提到你的名字，久仰大名。我叫李嘉欣，这名字对你们上班族来说应该是个好兆头吧！」
「是啊，很好听的名字。抱歉，部长临时有事，改成只有我来，你不介意吧？」
李嘉欣摇摇头，「我伯父他啊，从我大学毕业後就常常介绍职场的员工给我认识，连我人在国外留学，也要我加对方的Line……你很困扰吧。」
她边说边看向走来的服务生，她似乎常来这间餐厅，我就点了她推荐的套餐。
当我们点完餐後，另一名服务生替我们倒着餐前酒，她在倒给李嘉欣的时候，倒得过满，酒满到了桌上，甚至沿着桌边滴到李嘉欣的身上。
「真的很对不起！」服务员赶紧擦乾桌上的酒渍，较资深的服务生也来到我们桌前向嘉欣赔不是。
我赶紧递出手帕，李嘉欣却摇着头，拿了自己的手帕把酒渍擦掉，因为洋装色调偏浅，酒渍就变得更为显眼。
「没关系，我家里还有一件同款不同色的洋装。」因为新手服务员紧张地红了眼眶，李嘉欣反倒安慰着对方。
「真的很对不起。」新人服务员对她深深的鞠躬。
「我看能不能把它洗掉，暂离一下。」
李嘉欣说完便起身前往洗手间，资深的服务员替我们重新倒了餐前酒，甚至送来了两份前菜招待我们。
待李嘉欣回到座位，我便脱去外套，借给了她。
「不介意的话，我的外套借给你盖着。」
李嘉欣接手了我的外套，「谢谢，下次见面再还给你。哎呀，这麽一来你还要跟我吃一次饭呢。」
「等你哪天有空来找部长的时候再还我吧，不急。」
「所以你没有很想再见到我罗？」
她突然凑前，很近地看着我，我感觉到她似乎想摸透我的想法。
这时，沙拉上桌，我对服务生点点头，也对嘉欣笑了笑，「这麽近看不到什麽喔。」
「所以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我没想过要说谎，点了头。
「我就知道，那你们交往了吗？」
「还没。我很胆小吧？还不敢告白。」我吃了一口水果沙拉，她也跟着吃了一口和风沙拉。
「那你一定不想失去对方吧，毕竟告白完就只有两种选择，要不就在一起，不然就是分开……之前就耳闻你很多事情了，现在看来还真的很像边境牧羊犬。」
「这是什麽意思？」
「如果用狗狗比喻的话，启胜就是边境牧羊犬，很聪明又讨人喜欢，在公司一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吧！但是你眼里只有一个主人。」
「没有，你过奖了。」
「太谦虚了，不过我很没有安全感，太帅的人太多人爱了，我没有把握可以留住那种人，所以我更喜欢博美犬！」
「博美犬又是什麽意思？」
「就是会在你身边绕呀绕，一直吠吠吠话唠的那种，因为我很喜欢聊天，所以多话的人比较适合我。然後个子不用太高，有染发，像帅一点的谐星类型！」
「原来如此。」我努力想着自己身边有没有这号人物，嘉欣似乎认为自己说得有点抽象，就往窗外寻着，看有没有她说的那类型。
倏地，她的目光定焦在某处，我就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这一看，我看见了朱天开，他正跟着许恺杰上街，两人手上还各拿一瓶利乐包饮料。我不是已经把许恺杰支开了吗！
「那个人好可爱啊！是我的菜！」
李嘉欣指着他们的方向，这时候我很庆幸天开是黑发。
当我这麽想时，李嘉欣又补上一句：「那个黑发的好可爱喔！」
「不是说染发吗？」我紧张地看着她。
「不，黑发比较可爱。」
「但这不像谐星吧？」
「他是被吐嘈的那方。」
李嘉欣很笃定自己的理想类型就是朱天开，我也不服输地继续反驳，「可是他不是话唠喔！平常很安静喔。」
「他是你的同事吗？太好了，介绍给我认识啦。他就像约克夏，好可爱啊！」
糟糕，我似乎中计了，「……你不是说喜欢博美犬。」
「玛尔纪斯、约克夏、博美犬都是我的涉猎范围。介绍给我吧！」
我无语地看着初次见面的女孩，没想到我有生之年竟然会和情敌坐在一起吃午餐。
这场午餐约会，不管李嘉欣问我有关天开的任何事，我都含糊带过。直到我返回公司，才静下心来仔细思索，这麽做的我是不是很自私呢？搞不好天开会想认识这麽漂亮的女生……
「唉……」我不经意叹了口气，以为到了上班时间就可以淡忘掉这个烦恼，没想到回过神已经下午六点了。
「组长，你下午一共叹气十三次，我觉得好感动喔，组长这麽不想离开我们。」许恺杰把文件交给我的时候对我说着这些。
明明是我待在营销部最後的时光，也是我能偷偷观察朱天开的最後机会，整个下午我却不敢看他。
到了欢送会，组员想吃热炒，组员们要我在营销部的最後一天喝酒买醉，如果是平常的我，肯定会拒绝到底，毕竟我没有把握喝醉後还能保守喜欢天开的秘密。
但因为烦恼麻痹掉了我的这份理智，只要有人跟我敬酒，我就一杯饮尽。不知不觉，我的桌前就摆满了喝完的酒瓶。
直到有人抢走我手中的酒杯，我才停止灌醉自己，抬眸看着他。
此时在我视野里是架在韩式烧肉店天花板上微微晃动的黄灯，以及背光的朱天开。我锁了锁眉头，想努力看清楚天开，但眼前的一切正在天旋地转，我已经晕到不能对焦了。
「明天还要上班，别喝了。」天开帮我倒了苹果汁，我抓着他，凑向他的身前，想看清楚他的脸。
「我跟你说喔……如果以後有位叫做李……李嘉欣的人要约你，千万！不要赴约……」
他看了我许久，我几乎能感受到他吐出的热气，如此近到可以仔细观察他睫毛，这是平常的我做不到的事情。
「启胜，我不认识这个人，你已经醉了。」
天开把我推回了原位。
「我没醉……不，你说的没错……我应该是醉了。我不应该也不能阻止你……认识人是你的自由……可是……我不想要你和她见面……可以不去见面吗？」
「为什麽不希望我跟她见面？」
天开很正经地看着我，
就藉由醉意说出口吧！
然後被拒绝就埋头大睡，醒来後调到研展部就能把这份感情永远的封藏起来。
但我仍用最後的意志力制止了自己继续去想这麽不负责任的作法。
「我没有权力这麽说……抱歉。」
「我不是要你道歉。如果你是因为烦恼这件事而买醉，那现在开始你不喝酒，我就不跟这个人见面。」
「……真的？」
「嗯，反正我也不认识她。」天开把我面前的酒瓶没收，取而代之给了我一瓶无糖绿茶。
呵呵，天开说了不跟她见面耶……
可是这是在我限制他交友自由的情况下得到的开心，很快的，我又没入悲伤的漩涡中。以为烦恼的时候买醉可以忘掉一切，没想到越醉越想难过。
「李部长的侄女说想认识你，这是她的照片。」我拿出李嘉欣跟我交换Line之後顺道传给我的照片。
天开却伸手遮住了我的手机萤幕，「我不是说了你不喝酒我就不去见面。而且对方是李部长的侄女，我就更不想认识了。你也知道李部长不太喜欢我吧，我有自知之明。」
「这样啊……」可能因为突然卸下了心头的重石，我整个人就趴倒在桌上，耳边依稀听见天开与许恺杰聊天的声音，和酒杯碰撞的噪音，我就失去意识了，睡了一觉。
直到有人叫了我的名字，我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皮，眼前是一片黑暗。喔，因为我正趴在桌上睡，
「启胜组长还好吗？」
「我跟启胜住同栋楼，我会送他回家。」
「你一个人可以吗？」
我马上挺直背脊，对着前来关心我的同事微笑，才想开口，我的太阳穴就隐隐作痛了。
「回家路上小心，明天公司见。」明明连人都看不清楚，我依然很制式化的说了这些。
许恺杰临走前跑来抱了我，半推半赶的终於是送他离开了。
我恍惚地掏出信用卡给服务人员，等所有职员都离开之後，我才与天开一起离开烧肉店。
计程车内，我看着窗外，想藉由倏忽即逝的街景醒酒。天开也和我一样看着窗外，因为实在是太过安静了，我便主动开启话题。
「抱歉，刚刚让你看到我失态的样子。」
「我满惊讶你会喝这麽多酒，之前欢送会也没见你喝醉。」
「是啊……我今天真的失常了。」记得上次欢送会是我送玩游戏输了被灌酒的天开回家，才辗转知道他的地址。那时候根本没想过现在的我会因为喜欢天开而苦恼很多无意义的琐事。
「……启胜你是不是被迫转调，而不是自愿呢？午休回来後你感觉心事重重的，还灌了这麽多酒。」
计程车内只有窗外微光的亮度，我擅自认为这样的暗度不会被天开察觉到自己的表情，其实不管是调职也好，李部长的侄女也好，这些烦恼都会渐渐淡化，但唯有明天到职的新任组长，让我一整个下午心都悬在那里。
吃完午餐返回公司之後，我向李部长要了对方的名字——周志翰，他是我前公司不同部门的同事，刚进公司还不到一个月就与指导员多次起口角，最後还大打出手。因为他和经理的关系很好，经常一起出入高尔夫球场，最後只是被惩处减薪一个月，并调往其他部门工作。
「以前带我的指导员说研展部是公司的核心，高官们几乎都待过研展部，我想，公司会把启胜调过去，是想培养你。把这个当作升职前的考验，心情会不会比较轻松点？」
多亏了天开的安慰，我清醒多了，也明白自己该做的就是别让天开担心我。
反正我们还待在同一个公司，我可以保护天开。
回到车程约二十分钟的住处大楼，我原以为会在电梯箱里道别，天开却对我说：「刚刚看你都没怎麽吃，想吃甜点吗？听说吃甜的心情会好一点喔。」
我忍不住看着他微笑，「好啊。」
我跟着他在六楼时走出电梯，还没走到天开家，就见到一位中年男人站在天开的门前。
「房东怎麽来了？」天开边说边快步走向对方，我也慢慢地跟上他。
「朱先生，不好意思那麽晚来打扰，其实我方才有打几通电话给你，但没有得到回应。」
在我身边的朱天开此时非常紧张，似乎以为是家里漏水漏到楼下或是闯了什麽祸，「请问这麽晚找我有事吗？」
「其实是这样的，我打算把房子卖掉，你是房客有优先购买权，请问你有打算买房吗？」
我感觉到天开僵住了，便替他开口问了价格。
房东给出的金额是一千二百万，权状十八坪的五年屋，建物包含阳台实际坪数不到十二坪，但因为座落在北市，即便没有在捷运旁边，仍是楼下就有公车站牌、四通八达的精华地段。想必在实价登录上同样房龄的房屋，也差不多是这样的成交价格。
朱天开得知了价格，没有任何购买意愿，而房东打算在二个月後出售，提前和天开通知了这件事，并未违反当时的租约内容。
天开的心情突然直转而下，毕竟好不容易过了裁员这一关，却又得另寻租处，任谁心情都会不好。
我站在玄关处等天开进去厨房拿甜点，看着他沮丧得肩膀都垂了下来。
我不在这时候说，还等什麽时候呢！
「天开，不如这样吧，你要不要搬来跟我一起住？」
天开突然转身看向我，得到他的注视，我继续说：「十五楼有二间差不多坪数的房间，合租的话租金会更省。要不要乾脆跟我一起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