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無愛之人 — 火種_01

正文 無愛之人 — 火種_01

潘禾青跟公司提离职了。

他原本打算七月底就辞职,没想到一拖再拖,一直等到九月才走人,他每天在公司里应付一堆做事都不带脑子的新人,什麽都要问,问就算了,讲了十遍也没吸收进脑袋里,潘禾青每次都差点朝他们破口大骂:「你是智障吗?」

最终,潘禾青还是什麽话也没讲,耐着最後一点性子又一次带那群无脑新人手把手填写客户需要的表单。

他有什麽资格骂别人是不是智障?因为他也没好去哪,相煎何太急。

潘禾青反刍自己差点喷出口的那句智障,才发现这句话一直是他的口头禅,但是他以前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因为真正的同理所以无法跟一般人一样把智障两个字当骂人的用词,潘禾青顿住,这个世界到底是谁先拿这句话来侮辱人的?

除了这个以外,潘禾青发现他很在意别人口中的「神经病」,正确来说他们的意思是「精神病」,指的是经常上社会版面那群异样的人,有攻击性、自毁行为、幻觉、听不懂人话的疯子,他们说的是那种严重到无法适应社会的病患,只是他们把这件事当成玩笑话,可以毫无罪恶感地指责别人,问他们是不是有病。

有病?是啊,有病啊。

潘禾青知道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其实都有病,而所谓的「正常」是人类幻想出来的,世界上并没有「正常人」,而患有精神病的人只是因为情绪超过一般值,仅此而已。

但潘禾青懒得浪费唇舌去纠正这群人,他会装没听到,依旧彬彬有礼,继续附和他们的对话,能少一事是一事,能少跟这群低等人说话就好,连辩驳都嫌多。

潘禾青去身心科回诊时,医生告诉他等十月的时候就可以开始减药了,他十分高兴,但是医生没算到十月那时已经开学了。前阵子他回学校送复学文件,当再度重回校园时,他并没有脱胎换骨的感觉。

怎麽说呢,这样的感觉很矛盾,有一点期待又有一点焦虑。潘禾青对此没有把握,要是在这一个月内情绪又不稳定的话他就得继续依靠药物。

药物没有不好,只是那是给生病的人吃的,潘禾青想快点好起来,等状况稳定且经过医生批准的话,就可以开始慢慢断药,潘禾青不知道那一天的到来还要多久,只是自从他从游宇路那里明白薄荷事件的核心原因後,他感到如释重负,或许这种放松的感觉就是好起来的感觉。

那天并不会这麽快就到,因为潘禾青还有很多没有处理的事,比如他和已故父亲的关系还有潘家一拖拉库的事。

潘禾青跟游宇路说他爸是因吸毒而死时,有很多东西没有交代清楚,潘禾青是刻意绕过那些话题,因为讲起那些事他的胸口就会绞痛,他很想忘掉,但他体内的基因终究有一半是潘父的,别人跟他说性格会遗传,潘禾青听到这句话时气得要死,他最痛恨别人总把这件事和他的未来人生挂上等号。

在潘父逝世前五天,潘禾青跟着父母回去小工厂那里住,当时的他对这样的生活梦寐以求,他不用再当目送车尾灯的人,可以跟着坐一个半小时的发财车回家。潘禾青兴奋极了,他坐在潘母腿上咿咿啊啊地哼歌,完全忘了之前被教训的事,潘父也破天荒地跟着他一起唱歌,他们把车窗摇下,连路过的人都能听见他们车里传来砰砰砰的音乐鼓点声,潘禾青把手伸出窗外招风,那一天他也一样感受到了放松的滋味。

回家途中,他们发现沿路会经过一个大夜市,潘父问着潘禾青:「青青,想不想去逛夜市?」

「夜市!!!我要去!!!」潘禾青的屁股在潘母腿上跳,笑得开朗。

「那我们把车停在旁边,带你去逛逛夜市。」

「好耶!太开心了!」潘禾青放大音量。

「青青,先坐好,这样爸爸开车危险。」潘母待人温和,就连对小孩子也不曾有不耐烦的时刻。

「嗯!」潘禾青点头,目光落在不远方灯火通明的夜市,尽管还没抵达夜市,他就先看到好大一个巧虎的头超出其他的夜市摊贩。

「妈妈,你看,巧虎。」潘禾青朝左伸手指着,挡到潘父的视线。

「真的耶。」潘母立刻把潘禾青的手压下来,「我们等一下再过去看看那个是什麽。」

「那我可以买之前吃过的那个吗?圆圆的、小小的、软软的那个。」潘禾青用手比划,潘禾青并不知道那个小点心的名字,只是潘母以前有买给他吃过。

「好,等一下买给你。」潘母摸着他的头,对难得这麽和乐融融的情景感到无所适从。

潘父打方向灯,正要转弯时发现後面的车不让路,不停逼车,潘父不肯退,他用手掌压喇叭,後面的车回了更长的喇叭声。

「干恁娘咧,挡路,毋过目这款北七。」潘父啧舌,嘴里还在嚼槟榔,拿了手煞车前面的塑胶杯,呸一声把血红色槟榔汁吐掉。

「让一下就好。」潘母在一旁缓和,接过塑胶杯,暗自庆幸潘禾青还听不大懂台语。

「干。」潘父打档倒车,退回原本的车道,後面的车过弯率先绕过,开过去时,副驾驶座的人还对潘父比中指。

「干!」潘父猛踩油门,潘禾青的身体迅速往後倒,他发出惊叫。

「有囝仔在!」潘母大声劝阻,潘父依然故我,踩住油门的脚没松开。

「干恁娘,北七。」潘父不耐烦,想迅速让耳根子静下来,对着还在叫的潘禾青骂:「惦惦!吵吵吵!」

潘母摀住潘禾青的耳朵,把他紧紧抱在怀里,脸色透露着疲惫。

尽管潘父猛踩油门,但发财车像大铅块一样拖在後面,潘父边开边爆粗口,连续闯了好几个红灯,眼看那台车红色的车尾灯远去,潘父明知追不上却还是不放过这台破旧不堪的车,继续操劳马达。

潘母把潘禾青一起用安全带系紧,她万万没想到就连在潘禾青面前,潘父还会表现出幼稚又粗俗的一面,好像只要所有不顺眼的事,都可以让这个男人尬上性命,丝毫不顾车上其他无辜的人。

「干!干!干!」潘父打算再闯过这个马路口,他趁交通号志从黄灯过渡到红灯的时间继续向前冲,但已经变换到红灯时他连斑马线都还没到,潘父还是想硬闯,一把车开过去就和前方路口的小客车相撞,车子撞在发财车後方的放货区,在撞击的那瞬间,右方两颗轮子都离地,潘母紧闭双眼,心脏快跳出来,她後悔自己把潘禾青带在身边,打算明天就立刻把潘禾青送回阿嬷家。

车轮在柏油路面刮出四条黑弧线,煞车皮紧压在轮胎上冒出橘黄色火花,撞上发财车的小客车急转弯却还是闪避不及,追撞到旁边车道的其他车子,连环的碰撞声响起,後方的车一台台撞上小客车,把发财车横向往前推移。

潘父的头急撞在方向盘上,压着喇叭,发出维持五秒的低音喇叭声,等情势稍微缓和,其他没遭殃的车道依然畅通无阻,潘父拉开车门,走向後方有灰色塑胶棚盖着的货区,看着凹陷的车体,回头走向驾驶座,把车门拉开。

「手机。」他把手伸向潘母。

「啊?」潘母心有余悸,脑袋嗡嗡,无法理解潘父的话。

「手机啦!」

潘母抱着潘禾青弯腰,拿起放在椅子下面的包,掏出滑盖式手机。

潘父连门都没关上迳自走到後方,潘母呆滞地望着没拉上的车门还有方向盘上残留的少许血迹,烦闷地将潘禾青抱紧。

潘禾青的脸涨红,用着蚂蚁声量问:「我们撞到谁了?」

「没有……我们没有撞到人,给爸爸处理吧。」

「青青……青青……。」潘母安抚潘禾青,她感叹原本好好的夜晚轻易就被毁了,不过潘父的一举一动都没有让潘母感到诧异,她对这种生活早已见怪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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