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也不愿回到星河苑,这皇宫本该是我家,此刻,却觉得自己无家可归,无处可去。
四周有小内侍急急奔走,我坐在花架后的木桩上,对着爬满山藤的宫墙,脑子里空荡荡的。
如意找到我时,已经是天黑,他提着一盏小灯,在花架边望我许久,柔声道:"天凉露重,公主出来吧。"
我不愿出去。
他往里走两步,拂开花枝,一盏小小的灯探着我的脸。
没哭,脸上是被蚊虫咬的包。
他走近一步,我的心就跟着抖一下,身子就挪他远一分。
我再也不愿离他近一分。
他站定了,不再上前来,我已贴着墙,再往前来,就该遁墙了。
我们两谁也不说话,事已至今,无话可说。
他蹲下身子,挖着地上湿润的泥土,摸索半天,掏出一块裹着泥巴的软玉,在灯下幽幽的泛着柔光。
是我白天刚埋在此处的那块如意扣,十指缝里都是泥垢。那天砸了,又被他悄悄放在枕边。
他盯着这块玉,眼里的神情似喜似悲,问:"不要了。"
我笃定的摇摇头:"不要了。"
太脏。
他翻来覆去的看着这块玉,我低头抠着手上的泥垢,都干了,泥粉摩挲着簌簌的往下掉。
如意的唇抖了又抖,绷着脸望我。
这样也是好的,正好不想回去,被人拦着,索性留下来看星星。
夜深了,蚊虫咬的更猖獗,脸上多是红红的肿包,他朝我伸出手:"公主随小人回去吧。"
我往旁扭开身子,躲过他的手,淡淡道:"你手不干净,别碰着本宫新衣裳。”
哀莫大于心死。
回到星河苑,我看着满屋子的柔顺的宫人和精心布置的陈设,心内癫狂起来。
我吩咐着宫人乒乒乓乓的砸着屋里的东西,都扔在外厅里,他送的琉璃球,买的小屏风,布置的水晶扇,要把这所有的痕迹一分分的抹掉。
淡然的坐在椅上喝茶,宫人面色惊惧的砸着东西,一边又看着我的脸色。
看着屋里四处狼藉粉身碎骨的凌乱,心里十分快意。
如意换了一身衣裳进来,扫了一眼一地的渣子,轻声喝道:"你们都出去。"
我一只描金水晶瓶砸向他:"你也给我出去,这是我的屋子。"
碎片砸在他脚边,他疾步朝我走来,柔声道:"无忧,别闹了。"
我一点也没闹,只想要个白茫茫的干净。
其实不是无迹可寻,是我真的太傻。十几年的天真幼稚,自己却从来都不自知。
我摇摇头,躲开他过来的步伐:”你别碰我。”
他一把攥着我的手,漆黑的眼盯着我。
我一指一指剥着他扣着我的手指,他的力气太大,似乎要掐进我的骨子里,永远也逃不开他的禁锢。
“放手。”我眼眶欲裂,抬着头盯着他喝道。
他嘴唇动了动,艰难的道:“无忧,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我几要疯狂起来,又无比的想笑,死命的抠开他的手,却被他越攥越近,手腕疼痛欲断。
我拔出头上发簪,对着他的手腕,冷冷的道:“我再说一遍,放手。”
簪子刺在他手上,他却牢牢的扣住我,面无痛色,只盯着我,央求道:“无忧,我们重新来过。”
我笑的癫狂,握着簪子胡乱的在他手上乱戳,点点鲜血溅在白玉的手上,他青筋爆出,手骨嶙峋,却死死的不肯放开。
这样痛,还不肯放手。
他沉沉的望着我,唇是青白的:“我爱你。”
一切都疯了。
“我不稀罕,如意,我不要了。”我的簪子扎在他手背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如意,你弄脏了我。”
他的面目扭曲起来,陌生的狰狞和忍耐,扣着我的半边身子发颤。
他极轻的道:“说好过的,要跟我白头偕老。”
白头偕老。
我望着他笑,心是冷的,身体是冷的。
没有了父皇,失去了母妃,我以为他是我的另一半天地,却发现,一切都是幻象,一切都是空。
我无声的流泪,似乎要把这辈子的眼泪再一次流尽,流成一条河,度我化劫,度我回到从前。
第二天昏沉醒来,眼睛已经肿成核桃,脖间挂的那枚羊脂玉,用绞金的链子锁着,怎么都解不开。
乌邪森难得入宫找我,新皇登基以来,他避讳的紧,鲜少再出现在宫里。
"公主好像过的很落魄。"他笑我,'"以前脸蛋圆滚滚红扑扑的,现在怎么削减成这样了。"
往懒得与他调笑,恹恹道:"有时快说,说完赶紧滚。"
母妃不在宫内,我性子越发散漫放纵起来,在星河苑人人都战战兢兢,说话的口气也苛责起来。
他上下打量了我两眼,正经八百的道:"我来向公主求嫁。"
"哦?"我一丝表情也无。
"嫁我,我带你回北宛。"
"不嫁。"我冷冷道,玩笑开多了,一点也不好笑。
"我是认真的,无忧。"他撩开袍子,屈膝跪地:"之前说嫁给我,都是玩笑话。但现在,无忧,我是真心实意的,向你求婚。"
"有什么意思呢。"我道,"你别闹了,收拾收拾赶紧回北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