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苏长空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为什么不停下来？
头颅深处传来隐隐的麻痹感，唇舌之间仿佛又一次品尝到了那带着甜香、富有弹性的美肉，他闭了闭眼，强行压下那种奇异的错觉。
……只能是错觉。
“对不起。”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生硬，像是从石头里磨出来的一样。
“对不起，长乐，是我的错。”
妹妹垂下头，深深地把脸埋在衣袖里，肩膀瑟瑟地发着抖，看起来几乎有点可怜了。苏长空看着她，迟疑许久，方才弯下腰，手指几度探出又缩回，最终还是试探性地搭在她肩上。
“心魔……我会为你解决的。放心，长乐……有哥哥在呢。”
这一次，苏长乐没有躲开他的手。
“……我好怕……”
她呜咽着扯住他的衣袖，像小时候一样把眼泪都擦在他手臂上，长长的睫毛也是湿漉漉的，擦过肌肤时，带过一阵古怪的酥痒。苏长空低下眼，沉默片刻，将哭泣的妹妹抱入怀中，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温柔的诱哄。
“别担心……乖，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让她有事的。
苏长空到底是把妹妹抱回了自己的洞府。洞府中的仙童原本很讶异，在看清苏长乐脸上未干的泪痕时了然。早已见惯了这对兄妹亲近的仙童并未多想，反而欣喜于他二人终于结束了这三个月源头不明的冷战，重归于好。
苏长空将妹妹放在暖玉床上，并未多言，只嘱咐了仙童好生照料于她，便又转身去了他处。
苏长乐谢绝了仙童捧来的蔷薇花露，反要他出去，让自己静静呆一会儿。仙童识趣地离开了，只留下她一人靠着暖玉床出神。
哥哥自幼便很是出色，天生俊才，根骨绝佳。而她，无论是悟性还是根骨都差他甚远，仅能说是尚可而已。
父母自然是更偏心哥哥的，长乐也并非不能理解，世间事向来如此，修仙者仍未成仙人，人的劣根性怎样也是不能尽除了。对于天纵奇才的长子，与平平无奇的幺女，能做到不亏待一方已是不易，想要一碗水端平——那倒是不公了。
长乐懂得这个道理，她不贪心，便也不苛责父母，更不会怨怪兄长。
然而哥哥却总觉得亏欠了她。
长乐每每望着哥哥，总觉得嫉妒不起来。他确实是个在修仙上难得的奇才，生来便是一副神仙才有的心肠。便是父母偏爱这样天经地义的事，也会让他觉得是待她不公，于是想尽办法弥补。
就像这暖玉床，原是父亲费尽心思寻来的千年暖玉，能集灵气，于修行有大裨益。这等世间无双的灵物，自然是要供与哥哥这等奇才用。长乐从一开始便没有想过要与他争抢。
哥哥却觉得，他有的东西，妹妹也应当有。于是便在外出历练时，千方百计、跋山涉水为她寻来了一方千年寒玉。她是变异的冰系灵根，这寒玉于她修行最是有利。
为得到这方寒玉，他硬是在冰海之底与守玉的大鼋苦战七天七夜，最后击败大鼋得到寒玉，与她做了一张寒玉床。
有时她也会与哥哥撒撒娇，父母不肯给她的，只要不违背天道伦理，哥哥总会给她，便是一时手头没有，他也会想法子寻来送她——无论她还记不记得当时的随口一提。
苏长乐慢慢攥紧了衣袖，低下头。
所以那件事才让她如此痛苦。
哥哥玷污了她。
同样的，她又何尝不是玷污了哥哥？
那种事一旦泄露出去，哥哥怕不是立时便要身败名裂。
谁能容得下那般丑事？谁会在乎他们都是不由己？就算是哥哥那样惊才绝艳的人物，怕也是没了立足之地——
——那不也挺好的吗？
鬼魅的呓语陡然逼近她耳畔。
苏长乐双肩一颤，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腕。果然，鲜红的心魔印再一次明亮起来，映入她的双眼。
扭曲的、丑陋的红痕在她手腕上弯曲、颤动，勾出一抹狰狞的笑弧。那红宛如一道绽开的血口，吐露出诱人的低语。
——你其实很嫉妒吧？
“没有！”
——明明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为什么你就处处都不如他？为什么不论是在谁的眼里，他都是天上云，而你只是地上泥？为什么父母眼里从来都只有这一个儿子，不论你做什么都看不到你？
“那根本不重要吧！那都是天经地义的！”
苏长乐提高了声音，厉声呵斥着那鬼魅之声。
“哥哥是千年难见的天才，爹娘就算偏爱一点也是正常的！至于别人怎么想我根本就不在意！”
——真的不在意吗？
“当、当然啊！”
——那么，你为何又要那样努力呢？
“我当然是为了求得大道长生——”
——何为大道？何为长生？求得大道要如何？求得长生又要如何？
“我………………”
——答不出了，对吗。
“………………………………”
——你只是想要证明你有这个能力罢了。向你的父母，向天下人。因为你知道，没有人在看你，没有人期待你。你的哥哥是如此的出色，他们只要期待他就够了。你完成不了的，你哥哥轻而易举便可以做到。
“住口。”
——所以你想毁了他。
“住口！”
——你一直很想说出去吧？哥哥竟然对你做了这种事。就像野兽一样，强暴了他自己的亲生妹妹。无论你怎么哭喊都不肯停下来。一直一直……
“我让你住口你听到没有！”
——但是证据都被你毁了，真可惜，不是吗？那天的衣服，他的剑，狐妖的尸体，甚至那片土地……在他昏睡的时候，你全部都清理掉了。一边哭，一边发抖，那样子真可怜，你到底为什么要做到那种地步呢？
“我根本就不想毁了他！我根本就不想！一次也没有那样想过！”
——那你今天，为什么要跟着他来这儿呢？
“哥哥……哥哥会帮我除掉你的！哥哥那么厉害绝对会的！”
——你不是很怕他吗？你不是很恨他吗？
“我才没有！哥哥、哥哥不是自愿的！他也不想的——所以我不怕他！我也不——”
——你恨他的，因为他已经毁了你。
“我不恨——”
——你恨。这种事虽然会毁了他，但更会毁了你。一旦这事泄露出去，他至多是没了前途，你却会没了命。
“………………”
——无法否认吧。所以你怎么可能不恨他呢？
“…………………………”
——你恨他，所以你才和他来这里。你想要再和他发生一次那天的事，这一次没有狐妖，他将会在你的请求下做那种事，你有了证据，他没了脱罪的理由。你的结果不会改变，他却会落到和你一样的下场。多好的结果，不是吗？
“我没有……没有想要那种、……”
——毕竟你还是很喜欢那个对你温柔的哥哥，对吧？
“我……”
——你很努力地想要原谅他了。但是你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你想要他落到和你一样的下场，要他和你一样痛苦。
“……”
——承认吧，你今天来，就是想要毁了他的。
“我——”
——想说什么，对着他说吧。
苏长乐悚然回过头去，只见鲛绡的幔帐尽头，苏长空苍白着脸站在那里，已不知听了多久。
——对他说吧，你想毁了他。
苏长乐这才发觉，那鬼魅的声音，原来是从她喉间发出的。
她僵硬着转过头去，望着床前的水镜。镜中映出她的脸，一只眼是原本的澄澈的黑，一只眼是鬼魅的浑浊的红。半张脸在冷笑，半张脸在流泪。那弯起的红色眼瞳注视着她，带着令她也胆颤的笃定，无言地催促着。
苏长空缓步朝她走开，轻轻地、轻轻地将手搭在她的肩上。
“我想毁了你，哥哥。”
苏长乐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哽咽，带着笑意，分不清是本心还是心魔，如此说道。
男人有力的双臂从背后拥住他，苏长空将脸埋在她的长发间，她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听到他的声音，平稳一如昔日，落在耳中便觉得安心。
他说，好啊。
“来毁了我吧，长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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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前卡在妹妹责怪哥哥那里，不知道怎么往下写了。
因为话说开了就得原谅嘛……原谅了还肉什么啊……
突然来了灵感写了这章，开心。
下章啪。